我的泪水如雨点一般,打在大个儿脸上。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救他,我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在心里面无数遍的念叨:他得活着,他不能死,他得活着,他不能死......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我哭得更加难受。
如果,我不接这趟买卖,不来柏谷县,大个儿就不会出事。
如果,我当时选择回去找小结巴,大个儿就不会出事。
如果,我没有逞英雄,闯进这间屋子,大个儿就不会出事。
如果,我刚才多回头看一眼,大个儿就不会出事。
如果,如果,如果......
我放声大哭,像一个丢了糖果的孩子一样。
记得,曾经有人说: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那该多好......可这个世上连“如果”都没有,又哪里来的后悔药呢……
我抬着大个儿的肩膀,一路倒退着走,忽然,我的脚被门槛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大个儿被我这一颠,呛出来更多的血,甚至还有一些内脏的碎屑。
小结巴把陈酒鬼的两只断臂扔到一边儿,在两只手臂的断口处,皮肉和骨头已经开始变黑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可我并没有心情去关心这些。
我把大个儿的头抱在怀里,尽量让他躺的舒服一些。
大个儿抬起眼皮,看着我,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师傅......”
“师傅在这里,兄弟们也都在这呢,你撑住啊!我给你请大夫,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你不会有事的......”
大个儿的嘴里一直在呛血,艰难的吐着字。
“求......求......求给......一个......”
大个儿要说的是,求您给我一个痛快,可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我一边哭,一边无助地摇头。
小结巴叹了口气,紧紧地握着大个儿的手。
“大个儿,你......你还有什么交代,我......我听着呢。”
大个儿眼睛颤了颤,看了看还在扭动身体的陈酒鬼,突然眼睛一瞪,抿起嘴,一把抢过板凳手里的火折子,猛地跳了起来,把我们几个推了出去。
“不要!大个儿!”
我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
就在我被推出房间的时候,我看到陈酒鬼的脖子剧烈鼓胀,半个脑壳里,有一只巨大的蜈蚣爬了出来。
这条蜈蚣若是立起来,绝对比我还要高!
大个儿把房门关了起来,扑向了比他还要高的蜈蚣王。
房门上的倒影里,那如成年人手臂长的两只獠牙,一下就把大个儿挑了起来,顿时,鲜血喷涌,染红了窗棂纸。
“大个儿!”
我大喊了一声,就要往屋子里跑,小结巴眼疾手快,一把拦腰将我抱住。
房间里一声低吼,接着,火光冲天......
我浑身无力的瘫跪在地上,哭着喊大个儿的名字,屋子里除了吱吱的惨叫声和木头烧断的声音之外,没有其他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焦糊味,连夜风都在呜咽哭嚎。
火光吸引来了周围的邻居,小结巴和板凳将我搀了起来。
“有......有人来了,我们得赶......赶紧走。”
我茫然的站了起来,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走,满脑子都是大个儿那凄惨的样子,和最后的那一声咆哮。
我的徒弟,大个儿,再也回不来了……
突然,一个人影,从浓烟滚滚的屋顶上跳了下来,在我的眼前一闪,钻进了草丛里。
“常山!”我大声的叫喊。
杀了他,杀了他给大个儿报仇……杀了他!
我的脑子里反复的出现这个念头。
一切都是他的诡计,杀了他,我就给大个儿报仇了;杀了他,我就不会觉得是我的过失导致大个儿的死。
常山杀了吴二跛子、吴老爷子、还有大个儿!杀了他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杀了他,杀了他!
我一把推开小结巴,追了上去。
常山跳下来的时候,似乎受伤了,跑步姿势有些踉跄。
我盯着他的背影,紧紧的追着,不知不觉,已经进山了。
山路非常崎岖,杂草丛生,我几次险些摔倒。
常山的脚步开始放慢,转过弯儿,跑进了一个亭子。
这座亭子很高,是靠着山建造的,亭子里面是一个山洞。
神仙洞!
我几步就跑了进去,小结巴和板凳被我甩在后面。
神仙洞里的空间并不大,人工修凿的痕迹也不多,大部分还保留着天然的样子。
我原以为山洞里会很黑,下意识地掏出火折子,可出乎意料的是,山洞里很明亮,两边的石壁上各插着四根长明灯。
石壁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凹坑,看尺寸,最大的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最小的只有拳头那么大。
我的正前方是一个石台,看设计的样子,像是祭坛,八个角的星位上,还点着蜡烛。
祭坛的正中间,立着一尊汉白玉的石牌位,上面的刻字很模糊,我没有看清楚。
前面的人影不再跑了,而是直挺挺地站在石牌位前,好像在读上面的字。
我看了看石牌位后面,是结实的石壁,已经没有路了,我心中的愤怒忽然平息了一点,一种胜利者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我拿着揪子,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一边向前迈着脚步,一边算计着距离,只要常山敢有什么动作,我就先给他来一下。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是板凳到了,我心里的底气就更足了,就算我抓不住你,就你这小身板,能扛得住板凳的一拳么?
常山一定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可他丝毫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依旧是怔怔的看着石头牌位。
先来到我身边的果然是板凳,只见他喘着粗气,满头大汗,一双眼睛有些惊惧地盯着常山的背影。
过了好一会,小结巴才在我身体的另一侧出现了。
“磨蹭什么呢?怎么现在才到?”
“嘿嘿,请......请高人助阵啊……”
我眉头一皱,他把常叔叫来了?这让我怎么办?我总不能当着父亲的面,把他儿子杀了吧……
常叔确实是一位好官,可常山是常叔的独生儿子,把儿子交给老子处理,难保不会法外容情,那样一来,大个儿岂不是白死了?
我在心里面暗暗埋怨小结巴:怎么你也变得这么糊涂呢?可又一想,我真的能狠下心杀常山吗?常山死了,常叔怎么办?谁给他养老送终?那大个儿就可以白死吗?凭什么啊?
我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忽然,常山的脑袋晃了晃,脖子发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声,慢慢地转了过来。
我正在做心理斗争,本能地一抬头,这一看之下,我立刻就呆住了。
黑色的兜帽下,这一张脸苍白如纸,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竟然也不是常山。
我实在是难以接受,因为转过来的这位是任何人都有可能,甚至可以是常叔,就连是大个儿起死回生,站在那儿,我现在都能接受,可偏偏这一张脸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大莲!
我一瞬间哑口无言,眼睛死死地盯着大莲的小脸,只感觉到脑子里一阵一阵的眩晕。
难道一直以来我的猜测都是错误的?可这个人怎么会是大莲呢?这不可能啊!
我积攒了一肚子的愤怒,竟然在这一瞬间憋住,发泄不出来了。
大莲歪着头,看了看我们几个,她的眼神不再像以前我们遇到的那样清纯天真。
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成年人,眼眸中满是成熟和沧桑,似乎站在我们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小丫头,而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妇人。
这是一种审视的眼神,是居高临下,鄙夷和冷漠的眼神,这样冷酷的表情出现在这一张可爱的小脸上,实在是有些不协调,甚至有点让人害怕。
我不禁眉头一皱,这个小女孩要经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有如此成熟和残酷的眼神呢?
“呵呵呵......”大莲忽然笑了,满脸的阴沉。
这声音也不像平时那么清脆娇嫩,而是有些低沉和沙哑,莫非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吗?我们平时看到的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只是她披在外面的一张人皮吗?
大莲笑得很阴森,借着火光看去,我总感觉她的这张脸鬼气森森的,面对着我们三个愤怒的大男人,她一个弱小的女孩子,竟然没有丝毫的惧色,还一脸的鬼魅。
“你?怎么,怎么会?”
我伸手指着大莲,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有营养的话。
大莲看了看我,忽然脸色一变,又变回平日里那个又可爱又容易害羞的小女孩儿了,声音嗲声嗲气。
“怎么啦?几位哥哥,认不出来了吗?人家是大莲啊,你们再这样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小结巴喝了声彩。
“厉......厉害!这柏谷县的人都......都是多才多艺啊,甭......甭管是活的死的,都是艺术家,又是变脸,又是口技的,上......上一场的报菜名儿还没表演,吴二跛子就挂......挂了,要么这一场你......你展示展示?”
大莲看了看小结巴,噗嗤一笑,用她本来的声音,沙哑地说道。
“谁说吴二跛子死了?”
大莲说完,伸手指了指一个角落:“往这看。”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忽然就觉得,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