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松门城的其他地段,铁匠大道这里永远都只有打铁声,空气中流动着的是浓重的灼烧空气的臭味,一个个江湖客在大道上流连,也偶尔有遇到心仪兵刃被那莫名魅力吸引过去江湖客。
这里的人们沉默而不沉闷,锻造匠人们打造着自己寄宿魂魄的分身,将闪烁着寒光的载体摆在自己的店铺中展示给那些江湖客,默默等待着足以获得自己认可的那个人将其带走。
而那些江湖客为了获得匠人们的认可展示自己可以展示的一切,金钱、武力、理想、目标、信念,这条大道虽然没有庙宇,但是却有着与之相似的氛围。
在这里,匠人和江湖客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交易,还有托付和信任,偶有江湖客带着破损不堪的兵刃回到这里,低着头满脸愧疚的被老匠人骂得狗血淋头,最后等到的是老铁匠气消了之后的那一句:“回来就好。”也不知说的是兵器,还是使用兵器的人。
在这里,铁匠和江湖客两者之间有着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羁绊联系,在这里,匠人和江湖客是可以相互托付自己魂魄的关系。
看着安静祥和的松门城铁匠大道,铁啸涛站在城头缓缓呼出胸口的一口浊气。
“果然,都忘记了啊。”
当年松门城是由那位带出的一批铁匠建造而成,墨壤年代的那时候哪里有什么大师,哪里有什么匠人,有的只有挥动铁锤上战场的铁莽军。
铁啸涛那时候还未出生,这件事也是听自己的父亲说的。
那时候铁啸涛还小,比起在锻造台上动则千钧的父亲,铁啸涛只能打造一些小玩意儿。
看着父亲顶天立地的背影,铁啸涛无比神往,他总有一天要从父亲手里接过那柄锤,成为铁家的接班人。
完成一天的打造,铁啸涛的父亲总是会给他讲故事,而故事总是只有一个,那就是松门城的来历。
铁啸涛的父亲不是一个好的讲述者,他没有好的口才,也不像那些说书人那样有拍案的醒木,但是他说的故事每一次都能让铁啸涛入迷。
“那当年那位以一己之力带着三百名铁匠,组成了名为“铁莽”的军队,将破碎的江湖重新锻打,而松门城就是当年‘铁莽’给那位铸造的利器……”
锻打江湖,这是铁啸涛所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是最为向往的事情,那是要有何等的豪情何等的魄力才能做到的壮举。
“后来呢?”年幼的铁啸涛望着自己的父亲,铁啸涛的父亲沉默片刻,并未出声,而是带着年幼的铁啸涛来到一个小房间门前:“故事的后续就在这个房间里面,等你成年了,拿得动我的锤了,我就把后面的故事告诉你。”
那时候尚还年幼的铁啸涛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只是一心想知道故事的后续,他盼望着长大,盼望着能和自己的父亲一样,站则顶天立地,动则力挥千钧。
……
“恭喜啊!”
“铁大当家!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
铁记铁匠铺今天分外热闹,连带着平日沉默肃静的铁匠大道都活泛了起来。
“这么多人,怕是松门城的铁匠都来了吧?”那些接待客人的下人交头接耳:“今天可是大日子,铁家大当家要指定下一任当家了。”“这么说啸涛少爷要成为铁家下一任家主了?”
铁记门下的匠人们也纷纷道:“啸涛少爷早些年就能够独当一面了,今天刚好是少爷二十岁,估计大当家是想趁着这个时候将下一任继承人给定下来。”“诶,你们看,大当家和少爷出来了。”
年满二十的铁啸涛和父亲站在一起已经差不多高了,父子二人出面对那些来贺的匠人们一一道谢,这时,门口传来一片惊呼声。
铁啸涛闻声望去,也是瞪大了双眼。
只见两人扛着硕大的托架,上面摆放着一柄剑,这柄剑通体都是由黄金打造,剑脊上点缀着各色宝石玛瑙,剑身部分更是精雕细琢,繁复华美的镂空纹路布满整个剑身。
“这得多少钱啊?”“这手工活儿……不赖啊,这哪家大师的作品?”“我看看这印字,孙家的?”“我记得孙家好像是不被允许打造兵器吧?这是打算借这个日子讨好铁家好让铁家松松口?”
松门城铁匠大道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所有的铁匠倘若想要挂名号打造兵器就必须先通过铁家这一关。
和江湖上的武者一样,锻造匠人的圈子也讲究达者为先,铁家历代都是松门城铁匠大道的无冕之王,松门城所有要开炉锻兵的铁匠铺都要打造一柄兵刃给铁家过眼,只有得到了铁家的认可才能在这松门城的铁匠大道打造兵器。
这名孙姓铁匠学艺不精,锻打出来的兵器三番两次送到铁记掌眼,却被铁记大当家,铁啸涛的父亲一锤子敲断,给否了回去,这次过来贺喜用意不言而喻。
一个满脸麻子的铁匠身后跟着数十名铁匠拱手堆笑:“孙记特来祝贺铁家公子冠礼喜日,特此献上宝剑一柄。”
可脚还没踏入门槛,一声爆喝阻止了孙姓铁匠的步子。
“站住!”
人群纷纷让开位置,铁啸涛的父亲走了出来,一把抓起黄金宝剑:“这东西是你做的?谁让你做的?”孙姓铁匠的笑脸僵在了脸上,他强颜欢笑:“铁大当家,您看我在这铁匠大道快五年了,至今都还是只能做做保养打打厨具农具的活儿,您是不是行行好……”
铁啸涛的父亲面无表情盯着孙姓铁匠:“谁让你打造兵器的。”
孙姓铁匠堆笑的脸上表情已经有些扭曲了:“铁大当家的……”
“铛……”铁啸涛的父亲将黄金宝剑平举,从腰间取下硕大锻造锤,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挥动锤子敲打在剑脊上,伴随着一声脆响和瓦砾剥离的声音,黄金剑的剑脊出现了裂痕,裂痕迅速分裂到剑身,拿剑的手略微一抖,那柄造价不菲的宝剑就化为了满地的碎片。
铁家的继任宴不欢而散。
当晚,铁啸涛被父亲喊了出来。
一路上父亲沉默不语,直到带着铁啸涛带到当年那个藏有后半段故事的小房间才开口:“你不是想听故事的后续吗?进去吧,我说给你听。”
铁啸涛推开小房间,开门的一刹那,愣住了:“爹,这是……”
铁啸涛的父亲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走进了房间,取一柱香点上,插入了案台的香炉中。
这间房间赫然是一个灵祀,只不过桌上摆放着的并不是灵位,而是一柄柄硕大的沾染了暗黑色痕迹的锻造锤,看着这些锤子上面溅射状的暗黑色痕迹,在联想自己小时候听到的故事,铁啸涛似乎明白了什么。
“当年的铁莽军为了锻造这片破碎的江湖祖祖辈辈付出的太多太多了,如今天下大定,这松门城就是我们铁莽军为那位打造出来的镇守这龙舌边境的利刃,我们等待着那位再一次提起这柄利刃,但是我们等了太久了……等了太久了……”
……
时至今日铁啸涛还记得自己的父亲临终前的模样,那是迷茫的眼神让铁啸涛的心颤抖不已。
“匠人将自己的魂魄和心血注入兵刃中,并将其托付给值得托付之人……”铁啸涛看了一眼正在锻造炉便奋力挥锤的铁心兰:“那我们铁家,我们铁莽军倾尽生命和灵魂铸造的这松门城,又该托付给在哪里的谁呢,我们铁家,真的能够护得住这松门城吗?”
铁家能管理的那也只是铁匠大道,除此之外铁家着实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松门城这柄利器生锈腐烂。
对于铁家来说,这担子太重……太重了……
直到那日离阳皇派人前来,看着那老好人模样笑眯眯的宋清风,和那封写着“交接”二字的书信,铁啸涛第一次留下了泪水,朝着宋清风郑重的拜了下去:“铁家……愧对铁莽军,还请您定要护这松门城周全。”宋清风摆摆手:“不就是帮你们保管个东西嘛,老朽接手了你大可放心吧,保证把你这松门城保的好好的。”
……
“抱歉啊兰儿,果然我还是觉得铁家的担子由你来背负……实在是太过于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