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解做了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自己,还是叫李无解,不过,却不是那个都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只是在孤儿抚育院长大的野孩子了,而是不光有父母,而且还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姐姐的富家少爷了。梦中的李无解,父亲李曲义本是一个盘脚商,靠着风里来雨里去的奔劳,置办下一份家业,后又取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异族女子,生了一对可爱的儿女,姐姐是李无忧,弟弟是李无解。
李曲义后来在丝绸古道上做起了倒腾货物的买卖,其身份倒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倒爷”。东土的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在出了玉门关后,在到达碎叶城后,就会被李曲义等一帮倒爷盘下来,而西方大食、波斯、拂菻等地的珍宝异兽之类的,也会被李曲义等人盘下,然后左手倒右手,两边一握,买卖便做成了。
李曲义靠着经商天分和诚信招牌,迅速成为碎叶城数一数二的大盘货商。只是这李曲义,本不是本地出生的人,而是长安城一带人氏,年小时被人贩子拐卖后辗转到了西域,最后在碎叶城成家立业,故此念念不忘长安城。
四十岁时才取了龟兹女,一年后便有了大女儿李无忧,四十三时又有了儿子李无解,儿女双全,家业正兴,李曲义纵享天伦,很是春风得意。只是渐渐地,多年过去了,已是知天命之年的李曲义惆怅起来,却是落叶归根的种子在心中生长发芽,长成了心事。
妻子尼鲁帕尔看在眼里,便劝说李曲义,乘着正有一份家业而且身体还健壮,莫不衣锦还乡。尼鲁帕尔想来,儿女也都长成人了,再者儿女总不能靠着做生意这样的贱业,莫若回乡去,再让儿子考个科举,货于帝王家,那便圆满了。
于是不久,碎叶城就传出了大商李曲义出售自家宅院和产业欲回归东土的消息,其他上人听了,纷纷前来购买。最终,李曲义将所有产业和宅院都出售给了关系尚可的叫作龙兴商行的汉人商家,只是李曲义不知道,自己在暗中已经得罪了一些商人,而且,既然要回归东土,偌大的产业变卖了,少不得要揣金带银,而这,何尝不是机会呢?
当李曲义变卖了所有产业之后,组织了一队骆驼马匹混杂的队伍,并花高价雇请了当地有名的威远镖局护镖,一家人乘着马车出了碎叶城,然后沿着丝路一路向东,朝着长安城进发。
一路上倒还平静,中途因为马车不便走沙路,便弃换了乘马和骆驼,李无解和姐姐共乘一匹骆驼。李无忧已经十二岁了,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而李无解虽然只有十岁,却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但到了这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西域塞外,姐弟二人很快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了,瞬间变成了两个小孩子。
二人看着沿路风光,只见沙漠中绿洲如绿玛瑙镶嵌在黄色的底座上,绿洲中水鸟飞翔,特别是在夕阳欲颓之时,橘红色一片美景奇观,真是要多美有多美,吸引得姐弟二人忘记了旅途劳累,大呼小叫着。
本来李曲义还要出口呵斥几句,却不曾想被妻子拉住了,想想这样的日子估计以后再难得一见,所以也就作罢。
只是,这样的日子在快就被一股马贼强行打破了。
在快要到达焉耆城时,虽然快要正午了,太阳很烈,但李曲义并没有像往日一般叫人搭起凉棚作短暂歇息,而是催促着人们继续前进,吩咐到了城中再歇息。
本来就是人困马乏的时候,而且,眼看快到焉耆城了,护镖的镖师也放松了警惕,结果就在大家都埋首前进的时刻,突然在一个土山窝窝里冲出一股马匪来,轮着明晃晃的大刀便冲进了李曲义的队伍,是见人就杀,结果很多丫鬟仆人瞬间被杀死无数,而一些反应缓慢的镖师们没反抗几下就被斩落在马下。
李曲义见此,目呲欲裂,抽出宝剑,一剑刺在了妻子坐骑的屁股上,坐骑吃痛,朝着前面纵蹄飞奔,李曲义回头时,又见一双儿女在家丁和镖师的护卫下还算安全,但却各自在马背上惊恐得不知所措,如同狂风大浪中的草芥浮萍。看在眼里,李曲义内心焦急,急急纵马奔上前去,奔跑中,挥剑砍杀了几个出来阻拦的马贼之后,终于冲到了儿女的位置。
“杨师傅!护我儿女先行冲入城中!”李曲义边挥剑砍杀,边朝着镖师中的领头人杨淳喊道。
杨淳此刻正将一名马匪一枪挑起,又抡起枪杆一甩,甩在侧面正掩杀而来的一名马匪身上,一下子将马匪砸落马下。闻言大喊一声,“坤儿,带人走!”说着掩护在李无忧姐弟二人身前阻挡。
正在混战中的一名勇猛的少年郎听到叫喊,一枪击落一名马匪,便勒马纵奔到了杨淳跟前,一瞧姐弟二人,一把拉过正在马背上颤抖的李无忧,架到自己的马背上便朝着焉耆城所在的方向奔走。
杨淳见此,拨转马头,又将马背上的李无解一把拉过架在自己的腿上,一夹马肚,马立刻飞奔起来。杨淳边纵马飞奔边往后瞧,只见李曲义还在与人缠斗,心想着将怀中的公子送到安全地带便回来再救,刚要转头,却发现斜刺里一个马匪冲了出来,快要追上自己了。杨淳哼一声,并不理会,只管纵马往前奔。
此刻追在杨淳身后的正是马匪中的大当家风无伤,虽然自称无伤,但他的脸上满是伤痕,所以每次劫掠时也不用蒙面。
风无伤追在杨淳后面,眼看就要追上,只要再追半个马身,便能让杨淳的脑袋一刀便搬家,但不曾想杨淳不往后瞧,只在马上身子往后一仰,一杆长枪便迎面刺来,正中风无伤的心窝。
“回马枪!”风无伤突然想起了这一招的名字,只是此刻,长枪已经刺中了自己的心脏。
“哼!”杨淳不屑地哼一声,拔出长枪便继续往前飞奔,然而,没跑出多远,突然背后一痛。
原来,风无伤在杨淳拔出枪头后并没有立即倒下马,而是继续在马上飞奔了好一段,其间便举起左臂往前指着,对准杨淳的后背,触动袖里箭的机关,结果便射在了杨淳的后背上。而这个袖里箭,是喂了毒的。
杨淳忍着痛,继续夹马飞奔,风无伤在马上继续奔跑了一段距离后,终于从马背上倒栽下来。坐下的马儿见此,也不再奔跑了,而是打着响鼻儿喘粗气。
杨淳在奔跑了一段距离后,最终昏迷过去,而坐下的马儿不辨方向,结果在向着焉耆城的方向上拐了个弯儿,最后越跑越远,等停下来时,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了。马儿累得一下子瘫倒在地,把在马上的李无解和杨淳都摔在了地上。
路上是连惊带吓再加上颠簸,晕过去的李无解被摔醒了,而杨淳依然昏迷不醒。李无解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看了看口吐白沫的马儿,再看了看犹自昏迷的护镖师傅,不觉惊慌得哭叫起来,但哭哑了嗓子,也都没引来人,倒是渐渐地,杨淳醒了过来。
原来,那风无伤射出的袖里箭虽毒,却不曾想杨淳即使天再热,也穿了一层皮甲,那皮甲柔性足够,因而袖里箭只有一点儿刺进了皮肤,再者杨淳的身体健壮,所以并没有中毒而亡。
“别哭啦!”清醒过来的杨淳听见李无解嘶哑的声音,喘着气儿说道。
李无解听见了,赶紧止住了哭声,“杨师傅,您还好吧!我们这是在哪里啊,现在怎么办?”
“咝……”杨淳试图爬起来,却觉得整个背部发麻发痛,手臂着不上力。
“来,扶我起来!”李无解听了,赶紧上前扶起了杨淳,结果不小心碰到了袖里箭。
“停停停!”杨淳赶紧叫停,忍了忍痛,又指挥李无解隔开衣衫皮甲,拔出了箭,剜去一块肉,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找出金疮药贴上,忙乎完了,这才让李无解扶着自己靠到一块大石头上歇息。
……
杨淳喘息一阵,吩咐李无解从马背上解下的水囊,拔出塞子喂他喝了一口,看着灰头土脸、嘴唇干涩的李无解,吩咐李无解自己也喝,李无解见了,赶紧对着,咕嘟咕嘟狂饮几口。
杨淳试着运功,却发觉手脚都失去了知觉。原来,杨淳虽中毒不深,但因为一路飞奔,导致毒素很快蔓延到了全身。“哎……看来只有等慢慢逼出毒素了!”杨淳放弃继续用功,看了看正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李无解,心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将人完完整整地带回去,不然自己的招牌就倒了。
杨淳扭头看了看周围,觉得当下所处应该是在焉耆的西南边,从目前所在位置不远处的一座形似卧佛的大山看,在离此地不远处应该有一处荒凉的古镇,因为丝路改道,所以败落了下来,只有一些稀薄的人口居住,只有去那里,才有一线生机。而如果只待在这里,一旦夜幕降临,野兽不说,光冰冷的气温都冷让自己二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于是,在太阳终于要下山的时候,一少年,牵着一匹无精打采的马,驮着一个病怏怏的中年人,就来到了沙海荒原中几十里内唯一一处有人类活动的古镇——库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