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时,廖医师看过了李无解的伤势后,换过药,叮嘱一声,便出去了。
李无解脸色已经好了许多。本来想在廖医师换过药后就离开去找师父等人的,但廖医师却说李嗣业李将军特别交代过,叫李无解一定要好好养伤,怎么也不放李无解走,而且,营帐外还专门安排了侍卫负责照顾李无解。
“不知道师父他们怎么样了?”李无解此刻最挂念的是谢师父和师兄他们,当然,还有与自己一起并肩战斗过的王通、张翔宇、伍平义、林忠勇四人。
而就在李无解念叨着谢师父和王霑、郭楞子等人时,在疏勒城关押犯人的牢房里,王霑、郭楞子、楚怀玉、张志远几人却浑身是血地被关在了牢房中。郭楞子直接躺在地上,楚怀玉飘逸洒脱的模样也不见了,但硬撑着没有倒下,斜靠在栅栏上。王霑倒是还有一口气,斜靠在栅栏的另一边。
突然,哐当一声,牢狱的大门打开了,王霑和楚怀玉赶紧望去,就看见在牢头的带领下,谢师父被几个士卒拖着走了进来。牢头将牢房的门一打开,士卒就粗暴地将谢师父丢在了地上。
王霑和楚怀玉赶紧爬上前,扶起谢师父一看,不禁悲呼一声。只见此刻谢师父脸色灰白,胡子上都沾满了血迹,而嘴里的血还顺着嘴角冒了出来。
“师父,师父!”王霑和楚怀玉都哭叫起来,旁边地上躺着的张志远一听,睁开眼,挪动身体试图起来,但却疼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得痛苦地啊叫一声,不觉眼角流下一行清泪,将满脸的血迹和灰尘冲出了一道印痕。郭楞子则毫无反应。
“师父,师父!”二人继续叫着,终于,谢师父有了反应,慢慢地睁开眼,看了一眼两个徒弟,嘴角张了张,却只有啊啊声。
王霑知道此刻师父最关心的就是师兄弟几人,看着师父的眼神,赶紧道:“都好着,师弟们都好着,师父!”
谢师父听了,点点头,扯了扯嘴角,又闭上了眼睛。
王霑见此,抬眼示意楚怀玉,楚怀玉赶紧过去将地上的干草抱了过来,整了整,铺在了谢师父的身子底下,做完这一切,才和王霑一起扶着谢师父躺下。
……
而在牢狱审问疑犯的地方,庞士英吩咐狱卒端来了一盆水,洗了洗沾满血的双手,拿过狱卒递上来的棉帕,边擦手边朝着另一边负责记录的小吏问道:“整理好了吗?”
“好了,庞大人!”小吏赶紧从桌后过来,来到了中年的文官跟前,弯着腰,低着头,双手举着问案卷递了上去。
庞士英顺势将擦手的棉帕扔进了满是血色的水盆,接过了小吏递上来的案卷,翻看了两眼,看着无误,便离开了。
看着庞大人离开,狱卒和小吏不由得齐齐吁了一口气。
“这位庞大人可真狠哪,比我们刑讯的狱卒都厉害三分,一点都不像个文官!”狱卒心有余悸地感叹道。
“可不是,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啊!”小吏说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慢慢地直起腰来。
庞士英一路行走,来到了大牢外凉棚下正在喝茶的汤嘉泽所在的地方,远远地,看见汤嘉泽后,停下来整了整衣衫,扯扯嘴角,等古板的脸上堆起了笑容,这才来到了凉棚下,远远地,就弯腰道:“士英见过汤达人。”
“哦,士英哪!”汤嘉泽笑容满面,“来,坐,坐下说!”
“士英不敢!”庞士英到了跟前,到底没有坐,继续弯着腰,“大人,疑犯已经审问完毕,这是审问的记录!请大人过目!”
汤嘉泽一手接过了方士英递来的案卷,并不打开,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士英做事,我还是放心的,说说吧,什么结果!”
“多谢大人,禀告大人,经过审问,基本排除了几人是敌方探子的嫌疑。只是,接下来,就不知道追不追究他们私开城门……”说着,看着汤嘉泽的脸色。
“哼,即使不是探子,也一样要死。居然以下犯上,私开城门,导致我大唐将士死伤无数!”汤嘉泽听到此处,将手中的茶碗狠狠地顿在了桌子上,溅出的茶水打湿了案卷。
“大人说的是!塞外之地的刁民目无王法,的确该治!不过,这怎么治罪,还请大人示下!”
“哼,就三日后问斩吧!一切都由你来安排!”汤嘉泽说完,便起身离去,周围警戒的侍卫们紧跟而行。
看着汤嘉泽远去的身影,庞士英直起腰来,摸着下巴嘀咕道:“三日后问斩,只怕几人撑不过去,不行,得找个大夫瞧瞧才行。”嘀咕完,便又朝着牢狱的方向走去。
……
接连两日,廖医师在给其他的伤病换了药后,都会来到李无解这边的营帐瞧一瞧,然后与这个年轻的少年聊说一阵。
这几日伤兵营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该救治的也救治得差不多了,有一些伤病,最终没能保住性命,而另外一些,虽然保住了命,但却残疾了。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也许战争的双方都有自己要维护和追求的,但最终,对生命本身来说,战争却是一种最不人道的伤害。
李无解透过在帐外站岗的侍卫,知道了那个说过在战斗结束后要和自己大喝一场的王通,还有林忠勇都牺牲了。终于,热血过后的李无解,猛然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和生命的可贵。
廖医师和李无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临走的时候,李无解突然想起了谢师父等人的事,于是逐一告诉了廖医师谢师父和师兄们的名姓,托廖医师打听下消息,廖医师点头答应一番,便背起药箱离开了。
第三天一早,廖医师便起来了,只是并没有去伤兵营。因为伤兵营的情况稳定了下来,再加上有几个徒弟照料着,便想着好好歇息半晌,然后再去打听打听李无解托付的事情。
初升的阳光下,廖医师正站在庭院的空地上做五禽戏,慢悠悠地锻炼着身体,一抬头,却看到大儿子廖聪从外边回来了。
“爹,早!”廖聪打着哈欠给爹爹问早安。
“这一大早的就回来了?事情办完了?”廖医师动作不停,朝着廖聪问道。
“嗯,办完了!”廖聪嘴上说着,心里却道:“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不说了爹,忙了几天了,好困,我去睡会儿!”廖聪说着便回了卧房。
廖医师摇摇头,继续锻炼着。
快中午时,廖聪起来了,坐定后陪着父母和妹妹一起吃饭,只是吃了两口后,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扒拉了两口饭,“爹、娘,你们慢慢吃,我出去会!”说完就要往外跑。
“坐下,吃饭!”廖医师不觉沉下脸来。廖医师一直家教森严,在吃饭时从来都是要求家人细嚼慢咽,而且还必须做到食不语。
“爹,我真有事!”任聪坐定了,却瘪着嘴说道。
“什么事比吃饭还重要!”廖医师哼一声。
“杀头啊,爹!师徒好几个人呢!”说着,又不觉消沉起来,“哎,可惜了那几个师徒了,听说那个郭楞子光徒手就打死了好多敌人,却要被杀头了!”
刚说完,就听啪的一声,廖医师手中的碗掉在了地上,“你说是谁,郭楞子是不是?”廖医师一把拉住任聪的手,急急地问道。
“是啊!”任聪满腹疑惑地望着廖医师,“爹,您没事吧?”
“还有谁,快说,是不是还有谢忠、王霑,还有什么楚……楚……”廖医师着急起来。
“楚怀玉!”廖聪补充道。
“对对,是不是他们几个?”廖医师眼睛紧紧地盯着廖聪。
“是!”
廖聪话音刚落,廖医师便哎呀一声,急奔而出,连屁股下的凳子都带倒了也不理会。
“老头子你干嘛去啊!”廖夫人吼了起来,却听见院子里廖医师驾驾两声,骑着马儿就出去了的声音。
“快,去看看你爹去,莫要出什么事!”廖夫人看着呆立的廖聪,叫了起来。
廖聪这才反应过来,起身就跑到了外边,只是出了门,却丝毫看不到父亲的身影。
……
郭小雨和二赖子一直在大街上转悠,几天以来,二人一直在打听谢师父和王霑等人的消息,然而几人就如石沉大海,一点消息也没有了,仿佛就从人间消失了一样。而李无解也并没有消息传出。
二人也试图去伤兵营那边,但却被拒绝进入。
都好几天了,郭小雨不知道哭过几回了,二赖子也时常垂泪叹息。
“要是我不去追那什么吐蕃的富商就好了,谁知道他竟然是吐蕃的探子,惹来了这样的大祸!”郭小雨愧疚不已。
“小雨,吃点东西,然后咱再找!”二赖子递过来一个馒头。
郭小雨接过,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就听见人群哄闹起来,二人站起来一瞧,却见一队持戟的甲士中间,谢师父等人被装在囚车中。
“师父!”郭小雨和二赖子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师父!”二人齐齐悲呼一声,扔下馒头就跑了过去。
而那馒头就如飘零无根的人一样,跌在尘埃里又被弹起,复又跌落,最终滚落一阵停了下来,只是,陡然被一只大脚踩扁在地。此刻的谢师父和他的几个徒弟,就如那跌落在尘埃里的馒头一样,只等着一只大脚踩下。
郭小雨和二赖子被维持秩序的甲士赶到了边上,靠近不得。一路跟到了刑场,在将谢师父等人拖下囚车之后,宣刑官拿起一道文书就念了起来,郭小雨和二赖子在哄乱中只听到什么以下犯上、私开城门,死罪,午时三刻问斩!
悲怆不已的二人几乎晕厥过去,等挤到刑场前时,又被甲士拦住了。
二人悲呼着,呼喊着谢师父,呼喊着哥哥,呼喊着师兄。只是,刑场上跪着的几人除了王霑和楚怀玉看到了,目呲欲裂,泪流涟涟外,谢师父和郭楞子似乎听不到一样,终于,谢师父似乎听到了呼喊声,抬起了头来。
……
监斩官是庞士英。此刻他端坐在案几背后,面色严峻,丝毫不理会人群中的哭喊,相反,嘴角还露出一丝残忍的阴笑。
庞士英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眼看时辰已到,拿起桌上的狼毫笔,蘸了蘸碟中的朱砂汁,在写着几人名字的木牌上画了个叉,往下一扔。
宣刑官一看,高唱一声:“午时三刻已到……”
宣刑官刚喊出来,刽子手正将手中的鬼头大刀举到半空,突然听见远处一声大喝传来:“刀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