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圣武三年,长安城。
自三年前安禄山反唐,夺得了这天下,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三年了。这三年里,他打下了偌大的江山,可是,他的内心里犹自不满足。这种不满足,如今变得成郁积在内心的怨恨了。
尽管此刻他闭着眼,躺在一张铺着绒毯的罗汉床中,但他的内心里却一直在咬牙切齿着,以致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即使已经是三月暮春,天气早已转暖,但他的内心,也如有一团冰窝着,依旧觉得冰冷不已。
“怎能如此!”安禄山的内心犹自嘀咕。
安禄山的一旁,另一张小些的罗汉床,惠妃段氏整个人呈斜依状态,右手托着下巴,胳膊架在床框上,就这么静静斜坐着。眼前,是一片缤纷花园。而她的儿子安庆恩正欢快地在花丛之中扑腾着,嬉闹着。
良久,惠妃幽幽地轻叹一声,将目光从儿子身上收回,转向了一旁的安禄山处。只见此时的安禄山此时已经打起了鼾声,而且拧着的眉头也放开了,却是不知不觉中,安禄山睡着了。
然而此刻,惠妃的眉头却又拧上了。
自从去年安禄山惊闻杨玉环生子的消息后,因大受刺激而惊厥昏迷,以致自此留下了病根,身体是越来越虚弱。整整一个冬天,他都窝在了屋里未曾出过门户,而只有在天气暖和之后才出来晒晒太阳。
如今,大燕的朝政已经完全委托于一帮跟随安禄山起兵的信臣手中,安禄山除了听听汇报,最终拍板外,很少理政了。
但惠妃段氏却不同,别看她身处后宫,但却时时关注着朝堂的一举一动,而对于大燕与安西那李无解的争斗,她也知晓七七八八。
就如目下,她知道,那个被称为安西王的李无解,在整合了安西诸部后,已经厉兵秣马,挥师东进了。而据说,自家皇帝派去的一批又一批探子,都杳无音信。
这其中,第一波算是蔡希德他们了,本来,按照安禄山的指示,这波人该动手抢了杨玉环,暗杀了李无解的,结果没有一点儿消息传来。
“杨玉环!”想到这里,惠妃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胸口如被大锤猛然一击,竟是一阵沉闷。
“呼……”长呼一口气,派遣掉胸口的不适,惠妃回头又看了一眼安禄山,眼神复杂难明,心里更是苦涩。
多少次,自己陪伴在安禄山枕边,然而这个人,却在睡梦中不止一次地呼唤着“玉环”的名字,同床异梦,这该是夫妻间最大的悲哀吧。然而讽刺的是,她还得为这个心里只惦记着其他女人的男人掖好踢开的被子。
带着泪花苦笑一下,惠妃不由得想,要是生在寻常之家,大不了一纸休书了解了,而如今却在这重重深深的宫墙之内,却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
“也许,只有他死了,我才能解脱吧!”惠妃内心一声自嘲。看着熟睡中的安禄山,胃里翻滚不已,不由得想到了去年那一次,一身粪汁的安禄山,让自己整整两日没吃下饭。越想越是反胃,而对安禄山的不满,也酝酿到了最浓。
回过头,看着举着一枝花跑过来的儿子安庆恩,惠妃的脸上,急忙挂上了笑容,而嘴里银牙,却紧咬着。
此刻,安禄山的朝堂上,属于安禄山造反团队核心人物的几个,包括李归仁、孙晓哲、田承嗣、崔乾佑,另外还有被安禄山任命为范阳节度,却被李嗣业一通打击打得丢了范阳后,仓皇而逃到了洛阳后,后被安禄山招来长安的史思明。
几人窃窃密语的,正是当前大燕派往安西的探子被安西那边一一破解的事。
只听见李归仁冷哼一声道:“我早就说过,那李无解必定是安插了密探在我们之中,只是当时蔡兄那边得了至尊的命令去安西,没顾得上细查……”
说到蔡希德,其他几个人不禁黯然。其实论私交,几人与蔡希德关系都不错,而自那次派宝飞传回过一次消息后,蔡希德那边便绝了音信,想想便知道是如何的结果了。
“哎!”孙晓哲叹息一声,将众人的情绪从缅怀中拉到现实,“如今最要紧的,当然是找出这些密探来,不然后患无穷!”
其他几人默默点头,然后将目光纷纷看向了田承嗣前番蔡希德时,田承嗣为其副手,自蔡希德被灭后,田承嗣便转正了。
蔡希德看到大家投来的目光,微微皱眉道:“其实早先时我已经着人暗查了,但却毫无所获!对手,埋藏太深了!要不改暗查为明查?”
“不!”如今贵为宰相的孙晓哲摇头,“暗查是对的,如今形势,不宜大张旗鼓,不然容易自乱阵脚!”
如今如何形势,对在场几人而言,是不言自明的。军事上的形势,自然是拥有强大武器和兵力的李无解的军队节节获胜。就今年,安西军队终于大规模挥师东进了,而凭借火力优势,东进之路势如破竹。
另一方面,则是大燕之地上如如飓风一般散布的各种传言。传言:安西王李无解乃是重俊太子之后,继承大唐之统明正而言顺。传言:安西王那边没有皇宫王府,办公的总理衙门,寻常百姓也能进入。传言:去冬安西大雪灾,安西王赈济百姓都是大鱼大肉……各种传言,净是对安西王政权的溢美之词,以致无形中让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的安禄山政权更是雪上加霜,再加上叛军巧取豪夺于百姓,更是让百姓对安西王的大军翘首。
这也就罢了,本来安禄山灭唐,建立大燕,基础除了昔日范阳的亲随亲信,大多都是被安禄山裹挟的大唐臣子。这些人,被胁迫者本就心有不甘,主动投机者更是见利忘义,所以,一见大燕被安西王打得节节败退,纷纷人心思动。
这般形势下,再大规模查找内奸、暗探之类,如果弄得人人自危,怕是会火上浇油、乱上加乱。
“不过,可外松内劲,外虚内实,甚至……”孙晓哲扫视一遍其他人,慢慢地道:“我们可以适当主动些,来一个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其他人疑惑。
“对,引蛇出洞!”孙晓哲阴然一笑,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
而面对如今大燕这般不容乐观的形势,犯愁的可不止孙晓哲、田承嗣、李归仁们,就连边令诚和李辅国也逃脱不得。边令诚依旧是边令诚,不过李辅国,却不再叫李辅国了,也不叫原名李静忠了,而是被安禄山新赐了一个名,叫李丑。
李丑,倒也人如其名。那如大马猴的脸一般的一张脸,因为发愁而越发变得不似人样了。这会儿,李丑正与边令诚一道儿坐着,不过,彼此间都不说话,就那么各自倾倒着酒壶中的酒业,不是滋味地喝着闷酒。
“呃……”边令诚打了一个酒嗝,连带着胸间的闷气也打出来了一些似的,整个人也不那么沉闷了。他抬头瞟了眼李丑,幽幽地道:“反正如今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了谁!咱也不论今天这局面是谁的过错了……”
李丑抬眼看向边令诚,早前消失恨意又浮上脸庞:“你也好意思说,当日可是你投敌在先,而且害死了肃宗皇帝!”
“行了!”边令诚断然一声,“是,是我鬼迷心窍了与安禄山做生意,是我害死了肃宗皇帝,要论起罪责来,我是比你的多,但这又如何?”边令诚此刻显得倒是很光棍,“就算有仇,我也是跟他李豫有仇,他要来报仇,我接着就是,但如今咱们说的是李无解,”末了,边令诚提高了嗓音,复又强调道,“是李无解!”
李丑自然明白边令诚的意思,不由地点点头,但还是有些忧虑道:“但他们是一家人啊,传言那李无解乃是重俊太子之后……”
“嘻……这你也相信!”边令诚歪着嘴讥笑一声,看着李丑道:“我还认为你李……静忠是李氏皇家的种呢!”还好,边令诚并没有像往日一般当众叫出李丑这个名字来。他可是知道,李丑在李静忠这里是多么忌讳。
当然,李丑李静忠也不会真的以为边令诚说他是李氏皇家的种就真的是,他知道边令诚是在打个比方,说服他。
“而且,仔细想想,你我与他李无解,不仅无仇无怨,而且还有恩!”边令诚继续给李丑一个定心丸。
听了这话,李丑不禁想起了他与李无解交往的种种来。他想到了初到疏勒宣旨时,城门口的相遇。虽然那次有些不愉快,不过倒也没有多大冲突,而之后,他一路伴着李无解奔长安,途中相谈可谓甚欢,甚至在长安时,也都无所冲突。只是,突然想起进入长安前的一幕,李丑的心又是一惊。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次,临到陈仓,李无解无意中问道:前面就是宝鸡了吧。
“宝鸡,宝鸡!”他李丑本来对此并不在意,可谁知后来肃宗皇帝居然真的将陈仓改名为宝鸡。
想到这里,忧愁又爬上李丑的脸庞,他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哦?”边令诚不禁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