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天空,仿佛被捅破了一个窟窿,雨水肆意倾泻在这片大地上,那管你需不需要。要不怎么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呢?
庐江城因为处在巢湖水源的下游,因此受到湖水决堤倒灌的可能性非常大。
董袭带着一群人高马大的“熊卫”首当其冲,来到巢湖最危险的第一线。
因为连日大雨的缘故,巢湖周围的路面已经一片泥泞不堪。运送石头和沙袋的板车在这种路面上犹如稚童耕地,走的异常困难。
董袭抹了把脸上雨水,望着前方的道路忧心忡忡。
“兄弟们!在加把劲!就快到了!”
“熊卫”众人已经全部脱了上衣,露出一身壮硕的腱子肉,大家喊着号子奋力前行。
“将军!让我们工兵营先上吧?大部队这样的速度等赶到那里恐怕就晚啦!”
董袭身旁,跑过来一名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汉子名叫李瞻,是庐江城里出了名会打井,擅挖坟的行家。也正是这门手艺,让他破例进入了工兵营为士兵们授业,也算是半个教官了。
董袭看了一眼身后那五千人的队伍,的确将战线拉得有些过长,行进速度也差强人意。
“好!李瞻,带着你的工兵营先上!我们随后就到!”
“是!”
李瞻得了命令,在雨中拿出一面小红旗挥舞了几下。很快的,工兵营的士兵们从四面八方集结了过来,人不多,只有不到八百多人。但是这八百多人可都是挖地垒墙的高手,当下,他们每人都背起一包沙袋,拿着一把将军府特质的铲子,腰上的牛皮袋里还装着一颗手雷。
“兄弟们!我们先上去!跟我来!”
李瞻大手一挥,背起自己的工兵铲就向着巢湖的方向快步跑去。
要说工兵营的速度的确比大部队要快上许多,在脱离了大部队之后,李瞻等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大雨磅礴的视野中。
董袭又抹了把脸,低声骂了句娘,回头吼道:“再加把劲!”
工兵营的士兵们,多为身材不高但体魄壮硕之人。当初在挑选工兵营人选的时候,孙策就强调要那些能吃苦耐劳,韧性极佳的人为最好。其次就是手艺,比如说李瞻,他的手艺在庐江城以外都是赫赫有名。甚至许多豪族大家,也会不辞辛苦从远方来拜访他,就为了请他去给自家的祖坟起土,或是为田地引渠。据说他每次只凭一捧泥土,就能判断这地下能不能打出水井来,真正是神乎其技!
此时的李瞻,已经贵为江东工兵营的教习,专门教导这些士兵们挖洞垒墙的功夫。而如今,李瞻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所学,终于要真正的派上大用场了。
距离巢湖越来越近,李瞻发现,这里的水流开始分叉,也越来越湍急,看来此时的长江已经全段泛滥了。
“大同、二同!”李瞻大声喊着两个人的名字,这两人是亲兄弟,而且同时在工兵营任职。
“李头!”
李瞻看着兄弟二人,伸手一指一条奔流河水的源头方向。
“你们俩带一百人,去那边看看怎么回事,决口严不严重,如果太过严重,就试着在旁边开挖几条导水渠!不管成功与否,都过来在堤坝与我汇合!”
“是!”
兄弟二人领命,带着一百名工兵赶赴河水尽头。而李瞻则继续带人往巢湖堤岸赶去。
大同、二同姓康,家里一共兄弟三人。因为家中老母尚在,因此兄弟三人一商议,决定让最小的三弟在家照顾老母,而他们两个则凭借着手艺加入了工兵营。
康家在庐江城里属于最底层的那一拨百姓。康家老母的丈夫早年就是因为从军打仗丢了性命,因此老太太这么些年又当爹又当妈,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将三个儿子都养大成人。所幸儿子们也都很孝顺,现如今老大老二又进了将军府任职,康家的生活一下子就提高了几个档次。但老太太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因为当兵的事,老太太还在三个儿子面前发了次脾气。直到最后儿子说那是工兵营,不直接跟敌人打仗,这才说服老母亲放他们走。
康大同来到那处决堤的缺口旁远远向下看去,就看到这条缺口所流出的水,全都向着庐江城的方向奔流而去。
“大哥!这处缺口还在不断扩大!”康二同指着远处的缺口喊了起来。
“试试看能不能将它堵住!”康大同吩咐完,就和一百名工兵们齐齐将背上的沙袋扔进了缺口之中。
沙袋入水,几乎就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就被湍急的水流冲了个七零八落,根本挡不住这河水的滔滔之势。
“不行!数量太少了!不起作用啊!”
康大同看了眼水流的速度心中着急,如果按着这种速度崩塌下去,那么整个巢湖的水都会奔涌向庐江城,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他们的老母亲和三弟可还在城里呐!
“二同!你看那边!”
康大同一指两人身后的一处斜坡。
“我们可以在这里开挖一道新的缺口,把洪水泻到这边的山谷里去!说不定可以减缓这里缺口的崩塌速度!”
康二同顺着大哥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发现那道斜坡之下,是一处地势较低的山谷,用来泄洪再好不过了。
“好!兄弟们!跟我来!在这里开挖!”
“等等!”
康大同伸手拦住了弟弟,他又观察了一下水流的方向说道:“人力开挖已经来不及了,用手雷!”
二同精神一振,想起了他们在培训时学到的手雷用途:“开山裂石,毁堤杀人。”
“好!来两个人,我们先用两颗手雷试试效果!”
二同叫来两名士兵,让他们取下手雷,其余人则全部匍匐在地。
用牛皮袋装着的手雷虽然防水,但在这种大雨之下,取出袋子片刻后就被大雨淋了个透心凉,打火石根本无法将手雷的引线点燃。
“这可怎么办?!”
康家兄弟顿时抓了瞎,点不着火这些手雷就跟一颗石头一样没有任何用处啊!
“你们几个过来!替我挡着点雨!”
康大同招呼几名士兵围在他身边,用衣服在他头顶打起了一座小帐篷。
“啪啪啪”
打火石终于点燃了手雷的引线,而康大同也迅速将手雷扔向了坡地上的堤岸。
众人全都趴在了地上,可过了良久,也没听到手雷爆炸的声音。
“难道是引线被大雨浇灭了?”
康大同小心翼翼的走到那颗手雷边上,仔细端详了一下,果然!手雷的引线在燃烧至还有一点点距离的时候被浇灭了。
康大同站起身,准备回去再试一次。可当他准备抬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深陷泥泞之中,无法自拔!
“嗯?!这是”
康家老二也看出了不对,急忙向前跑去。
“都别过来!”
康大同大吼了一声,制止了自己的二弟。
“老二这里的泥沙已经被水泡的非常松软,如果手雷能将这里炸开,那必然是一处大的导流渠!”
“大哥!你怎么办?!我找根绳子拉你上来!”康老二心急如焚,因为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康家老大的身子已经半数陷进了泥沙中。
“兄弟…把手雷都给我!”
康二同身子一震:“大哥你说什么?!你想做什么?!你不能这样!”
康二同已经从大哥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决然,他猜到了自家大哥想做什么,但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老儿!来不及了!别磨蹭了!快点把手雷扔过来!趁我还能动!!”
康大同这句话喊得声嘶力竭,他双眼通红继续嘶吼道:“康老二!你想让你大哥白死吗?!快点把手雷扔过来!!”
康大同的身子继续下陷,已经没过了腰部。
“呀!!”
康二同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他绝望的将一袋子手雷扔向了自家大哥下陷的位置。
牛皮袋准确的落到康大同手边上,他拽过袋子看向了二弟。
“老二…回去就跟母亲说,儿子不孝,不能为她老人家养老送终了…替我照顾好母亲!还有…这次事了之后,给老三把婚事操办了,咱家现在不缺那点钱。老三喜欢读书,是咱们家唯一的读书种子。如果可行…你就去求少将军,麻烦他给老三找个好老师!不要让他再走咱们的老路了…还是读书有出息些…还是读书有出息…”
康大同边说便将双手伸进牛皮袋中,这口袋子里最少装着二十枚手雷,同时爆炸的威力可想而知。但此时…康大同却将打火石也伸进了袋子里,准备将这些手雷在自己的面前点燃。
“你们躲远一点!老子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
康大同在泥沙没到胸口之时,终于点燃了手雷引线!
“大哥!!!”
伴随着康家老二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手雷终于被引爆了…
“轰隆隆隆”
一袋子手雷互相引爆所产生的威力可想而知,此时的堤坝,就像被一道天雷劈中!瞬间就破开了一处足够并排走过十人的大缺口来!
巢湖的洪水似乎又找到了一处更加适合宣泄的出口,开始向这处缺口奔涌而来。
“哗啦啦啦”
康二同看着奔流而下的洪水,脸上一片肃穆。雨水活着泪水落在了地上,也落在了青年汉子的心坎上…
后来,在孙策得知了康大同的事迹之后,专门将这处堤坝命名为“大同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