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下,关押在七号监房中的嫌疑犯大都在蒙着头呼呼大睡,只有在靠近嫌疑犯夜晚尿尿的尿桶旁边,两个年龄六十岁左右的老人,蹲着的老马正在为躺着的老二做按摩。老马手法笨拙,浑身皮包骨头的老二每被他按中一个穴位身体疼得就抖动一次,老二一心想借老马这双手治好多年的顽疾,治好忍痛坚持住。
老马的老家是个武术之乡,全村的男人不分老小从小都练拳习武。小时的马元对武术提不起兴趣,对读书倒十分投入,他的学习成绩在学校拔尖,家里人也就没有强迫他非得习武,村庄上的人也都说马家的小子是文曲星转世,是个文官坯子,用不着练武。胚子不错但家无背景,这就注定了马元这一辈子无论如何文曲星高照也当不到一个小官,而且随着形势的发展,读书人和教书人都发现了读书不仅无用而且有害,那时候有一句话叫做“知识越多越反动”,武斗已经开始在各地兴起,大多数场合下,武斗双方用的的武器大都还是冷兵器,谁能耍几下个人功夫将会在武斗中占尽了上风。为了掌握一门武艺,当年有许多人慕名到马元老家的村庄上拜师学艺。正是由于形势所迫,马元对学习文化科学知识的劲头锐减,转而对武术慢慢产生兴趣,可惜的是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练武年龄,骨头关节都硬了,再怎么学也达不到村里面同龄人的武功水平,和他们比武马元比不过,总是处于下风。而且学武和比武,免不了会受伤,马元被人打倒在地的时候多,伤痛也就多,找人疗伤的时候也相对较多,马元干脆就拜师学习如何治疗跌打损伤。
武风浓厚的村子里不缺民间伤科医生。骨骼穴位、内脏经络的相关知识不管是学武还是学医都必须熟悉了解,而这些难不倒马元。论武术,马元最多会几下三角猫功夫;论跌打医术,马元虽说是半路出家,由于他天性聪慧且后天努力,几年之后竟然在村子里被称作半个郎中。如果不是后来偶然进了国营工厂,马元或许会以行医作为终身职业。等到他进了城之后,他学的这套医术再也不吃香,而且基本用不着,因为大规模的武斗已经结束了,而且现在的人斗殴打架用的器械多以刀具和自制枪械为主,给人造成的伤害再也不是伤筋断骨而是身体贯穿伤,这样的伤口老马处理不了。按摩的目的和性质也变了,男人们喜欢找年轻的女子按摩,女人们为了保险一般找盲人按摩。中式、欧式和泰式等多种按摩手法并不是用来治病的,而是用来让人舒服和受点刺激。
马元青少年学的跌打按摩术进了工厂后无人问津,想不到眼下却派上了用场。老马对老二说可以用按摩的方式治好小便拉不干净的毛病是骗人的,按摩术老马多年不用早已荒废,为老二做的按摩不过是在走一个过场或者是将按摩作为一件套具出场。老马自己拉尿拉到最后也是一滴滴掉下来,这根本就不是病,年纪大了的男性都会如此,用不着任何治疗。
老二为何又会信了老马呢?老二之所以成为老二绝不是老二有什么过人的本领或是犯过令人胆寒的罪行,老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盗窃犯,是个惯偷,而且偷术并不高明,往往一出手就被捉。他从小偷小摸起步,偷了几十年技术没长进,主要原因归结为他本人也不求“上进”,得过且过,越到后来年纪大起来了,老二甚至觉得有监狱让他蹲、吃、穿不用愁就用不着再去偷盗了,犯不着为了一口饭去冒风险、去奔波。他从小就没吃过山珍海味,吃对他来讲就是吃饭填饱肚子,是为了延续生命而必须完成的一项任务,他更加没穿过什么时装,年轻的时候老二非常羡慕工厂里的人有工作服穿,对他来讲穿衣服只是为了遮羞和御寒,是为了保住脸面和不生病。监狱里面生了病也没关系,监狱里有医生免费看病、吃药也是免费的,既然是免费的,老二一有伤风感冒或那里不适就去看医生,小便拉不尽的问题老二也找狱医看过,人家对他讲这不用治、也不是病,老二认为监狱里的医生技术不行或是不给他治,让他耿耿于怀,使得拉尿拉不尽成为他的一块心病,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高手,老二当然不愿错过让老马为他根治隐疾的机会。但老二有所不知老马给他按摩治病是假、套近乎是真。老马毕竟以前学过、也干过一段时间的按摩,老马慢慢地进入状态,下手有重有轻、有急有缓,记下就把老二收拾的舒舒服服、让老二欲醉欲仙、昏昏欲睡。
看到火候到了,老马将话语转入正题:“二哥,我看这间屋里的人藏龙卧虎,比您老狠的、聪明伶俐的多得是,您老坐到第二把交椅,他们服你还是不服?”
老二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懒洋洋地回答:“哼!怎么会不服?我教他们背看守所的规矩条文、告诉他们日常作息时间、还有吃喝拉撒以及家人探望的注意事项等等,坐牢的经验哪个能比得了我?你是不是想说这些都不重要、用不着请教我吗?”
“要的、需要的。这个我等会向您请教。这么说来,您被关了很长时间吗?”
“废话!哼!我从二十几岁到现在吃的都是这门饭,不是呆在看守所就是住在监狱。如今老了,放出去了再想关进来还挺麻烦,哼!但我做起来并不难,我现在不出监狱就能加刑,加了刑就用不着出去,这就是我的能耐,怎么个不出监狱加刑方法我从不教别人,因为那会会断了我自己的后路。”
天下什么怪事都有娃!老马活了这么多年、跑了不少地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坐牢希望连续坐下去、加刑也需要学习,否则坐不上。老二为什么这么喜欢坐牢呢?为了掏出老二的真心话,老马使出浑身解数,按准了老二身上的迷昏穴,这样可以缓解被按摩人员的戒备心理。
“尽管技术不怎么好,但是我除了偷东西,其他什么都不会、也不愿做。年轻的时候出了牢门我并不想要回来,但是到处找工作就是没人要,你知道的原来的国营工厂连好人都难进,像我这样的还想进得去?再以后的私人企业、外资企业等等,人事部门找人的时候都把得严严的,哪家公司或工厂都不把有污点的人招进去,还是无门。让我自己去创业?以前或许还可以,现在简直是扯淡。而且,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只要出了刑事案件、出了治安问题,我们这些从牢里出来的人首先会被列为怀疑对象,当然,怀疑的准确度还是相当高。单我们也要活命吧,我只好从操就业,也就再次被请进了监狱大门。”
“那您家里人不管您吗?”
“家里人?哼!我父亲去世的早,是我母亲把我们几个兄弟姊妹养大的。家中穷啊,兄妹几个人没有哪个读过高中。除我之外,他们几个都成家了,活的也不容易。除了我母亲还惦记着我,我的兄弟姊妹都不告诉他们的子女还有我这么一个叔叔或舅舅,我理解,丢人啊。谁愿意承认自己有个坐牢的亲戚?我母亲死后更没有哪个家里人还会想到我,哼!反过来我也用不着惦记谁,活得好轻松、好自在,只想蹲在监狱里面、轻轻松松地蹲一辈子。”
“您说的不出监狱就能加刑又是怎么回事?”
老妈的这句问话触动到了老二心中的核心秘密,老二奸诈地笑笑:“具体的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几次加刑都是通过越狱而办成的。”
“越狱?”老马大为奇怪:“你还有过几次越狱?有那么容易吗?”
“点到为止,哼!点到为止,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老二猛然惊醒,再说下去恐怕就说漏嘴了,那将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见老二又卖起了关子,老马知道从老二身上再也掏不出什么秘密,便向老二请教与自己相关的问题,那就是明天的“照镜子”。
“这个啊,哼!关在看守所的每个人都要过这一关。这个也不是小疤子发明的,让新进来的人照照镜子为的是让他清醒的认识进了这个门就变成了什么人、为了压一压新进人员的威风,有点像水浒书中说的杀威棒。人民政府的监狱是不会打犯人棒子的,也不允许其他人对新人使用暴力,那就只能采用一些文明的方式对付你们,说实话,哼!这照镜子还真够文明的,不打你、不骂你,仅仅要求你把自己的面目照出来,不难。哼!难就难在天天让你照,你就受不了。”
老马心想:天天照就天天照呗!女人哪个不天天都照镜子的?老马当年与城里妹谈恋爱时的那一阵子,老马一天还不止照一次呢!
老马问:“为什么要定在放风的时候照镜子,是为了减少照镜子人的自由活动时间对吗?”
“不是。哼!你以为照的什么镜子?告诉你吧,哼!那种镜子只有放风的时间才能照得到。”
老马惊讶的接下来问了老二一系列问题:什么样的镜子只有在放风的时候才有,那镜子是什么材料做的?玻璃的还是金属的?人照的清楚不清楚等等。
老二还没回答,只听监房里靠近角落睡觉的几个人有的翻身、有的嘴上哼哼唧唧的,或许他们都被老马和老二的对话吵醒了。老二竖起指头嘘了一声,用很低的声音对准老马的耳朵说道:“不说啦,用不着说,哼!你明天就知道啦!我该睡觉去了!有机会我会帮你在小疤子面前说说好话,让他让你少照几天,我说过,这镜子照一、二天问题不大,时间长了谁也吃不消。哼!我闻到臭味了,我听到小疤子起来拉过好几次肚子,臭死了,你快点坐回到尿桶上去吧。”
老马进看守所的第二天早上6点半左右,七号监房的小疤子一声号令如同部队里的起床号,监房里所有人员立即统一起床,然后抓紧时间洗刷。等到所有人洗刷完毕就到了7点多,这时候号子们和放房间都会打开,大家都朝放房间走去。
昨晚上在尿桶上坐了大半个晚上,老马的腰坐弯了、足坐肿了,他想去放风尖活动活动,便随着大家一起进了放风间。
嫌疑犯到了放房间,有的上厕所解大便,有的甩头摆腰扭屁股,老马准备做一套自编的运动操,可刚做上几个动作,小疤子过来把老马领进防风间的厕所。
看守所的厕所是那种老式蹲坑厕所,十几个蹲坑排成一排,蹲坑与蹲坑之间没有隔板,蹲坑的下方是一个大粪坑,大小便顺着各个蹲坑口下面的斜坡排泄进入到大粪坑中。一排蹲坑的尽头有一个比蹲坑口大许多的坑口,它叫做掏粪口,厕所里大粪坑中的粪便通过这个坑口掏上来,然后被运到看守所外面去做农家肥。
进了厕所以后,小疤子直接把老马带到最后一个蹲坑,小疤子自己脱了裤子蹲在最后一个蹲位上解大便,命令老马站到掏粪口的边沿,让他低着头从粪坑中寻找自己的倒影。
为了使倒影看得更加清楚和更加逼真,照镜子的人必须紧靠掏粪口站立,并将头伸入到掏粪口上方再往下看。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照镜子。这名字还蛮形象的,人的头像甚至是面目的细节都能够在大小便混合物形成的液态物体表面产生镜像。
老马坐了大半个晚上的尿桶,等于做了照镜子的准备活动,对粪坑里冒出来的气味已是麻木到了不觉的程度,难度大的是要将脖子伸出老长,否则粪坑里见不到他的尊容。
小疤子就在一旁的蹲坑上拉稀,稀里哗啦两下子就拉完了,为了防止老马在小疤子走后偷懒,小疤子命令进到厕所解大便的所有人来监督照镜子。
一天之中号子里的人仅在早餐和晚餐前放风两次,除了小疤子这种特权人物之外,号子里只能解小便,所以每个人都会抓住放风的机会解大便。短短的半小时之内,进出厕所的人络绎不绝,而且,每天还会有一个人轮到负责做厕所内的卫生,这个人从防风的开始时间到截止时间都几乎都在厕所内忙碌,同时他也肩负着看管照镜子人员的动作有没有到位的责任。
在众人的监督之下,老马规规矩矩站在粪坑边上照镜子。别人都希望放风的时间长点再长点,老马则盼望放风的时间短点再短点,哪怕是早一分钟结束也好。照了一段时间以后,粪坑里冲出来的气味不光麻木了老马的鼻子,而且通过呼吸道的循环沁入到了老马的五脏六腑,融进了老马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开始老马还能辨别出吸进来的气体是臭的,呼出去的气体是无味的,而到了后来,不管是进入到体内的、还是从肺部排出来的气体都是同一个味道。老马一直低着头,在臭气熏天的笼罩下昏昏沉沉,大粪坑里老马的倒影变成了一个虚幻世界,他的虚像在粪坑表面飞翔,而他的实体却在粪坑边摇摇欲坠。
欲知老马是否会落入粪坑,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