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处理那边的事。”郑东拍拍艾斯卡尔的肩膀,转身走了。
艾斯卡尔点点头,两手插入裤兜,一脸茫然。
刘翠擦了擦眼睛,又坐回冰冷的排椅上。她低着头,两手托着下颌,两肘顶在膝盖上。她在心里默默祈祷,愿众生平安,愿陈默平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走廊里依旧人流如梭。
发生如此严重的地震,受伤的人不在少数,小小的卫生院根本满足不了救治的需求。
“刘干事,刘干事。”摄像师小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排椅前。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生怕打扰到刘翠。
“小张,怎么了,有什么情况?”刘翠抬起头,坐直了身子。
“抢险指挥组通知你去开会。”
“开会,开会,成天就是开会。”刘翠心烦气躁。
小张一脸无辜,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刘翠意识到应该控制自己的情绪,说:“又开什么会,在哪里开?”
“乡政府二楼会议室,关于宣传报道的会议。”小张说。
“什么时间?”
“现在。”
“唉。”刘翠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吧。”
刘翠跟着小张走过急救室时,她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急救室紧闭着的那扇门,还有那个大大的“静”字。
刘翠来到哈莱曼乡政府会议室,发现只有四五个人在里面,其中一人身着武警制服,其余的全是便装,她一个都不认识。
一位中年男子问:“你是A师的宣传干事吧?”
“嗯。”刘翠点点头,找了个位置坐下。
“各位,我们开个短会,主要内容是传达上级关于地震及抢险救灾宣传报道的有关指示。”中年男子说。
刘翠心想,你是谁啊,也不做个自我介绍,就这样开始开会了。
“根据上级要求,任何媒体进入灾区采访,需要向指挥组备案。各位都是记者,应该知道新闻纪律。在宣传报道方面,既要客观真实,又要顾全大局。对于未经证实确认的内容,要谨慎核实,涉及重要的数据,要以指挥组公布的内容为准。”
老生常谈。对于这样的要求,刘翠当然清楚。领导们一再强调的问题,她肯定不会犯错误。
“大家采写的稿子,由各自单位领导审核,该向什么样的媒体投稿,同样是自己决定。如果因为采访不深入,审核不严格,出了问题,各单位自行承担责任。”
这还用说,文责自负的道理,谁不懂呢?刘翠不喜欢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各位在采访报道过程中,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县委宣传部协调的,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倾力而为。”
话到这里,刘翠才知道这位中年男子是伽蒙县宣传部的领导。
“能不能在指挥组多配几台传真机呢?”一位年轻女子说,“稿子发不出去,领导催得紧啊。”
“仅有的两台传真机,都在这里了。大家理解一下,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收发文稿。”中年男子说,“明天我们想办法从县城那边运两台来。”
“哈菜曼乡目前没有冲洗照片的地方,能不能想办法解决?”一个男子声音。
“这个,恐怕一时解决不了。”宣传部领导说,“原来有一家冲洗店,被地震给毁了,要洗照片只能去县城。”
刘翠心不在焉,她只想赶快回到医院去。这些人提的这些无聊的问题有什么用,自己的困难自己想办法克服,哪里用得着宣传部领导管这些小事。
七嘴八舌之后,会议终于结束。刘翠再次来到乡卫生院。
这个乡卫生院地盘不大,仅有两排平房,大概十几间房子,条件简陋,医护人员大都是维吾尔族,对刘翠来说,语言沟通有些不太方便。
刘翠来到急救室外,并没有看到艾斯卡尔。她不知道,后来的抢救情况怎么样。
一个护士从急救室里走出来。刘翠问:“里面的人怎么样?还在抢救吗?”
那护士端着医药盘子摇摇头。
“解放军战士,怎么样了?”
护士解下口罩,露出清秀的维吾尔族少女的脸。刘翠意识到,她可能听不懂汉语。
护士还是摇头,端着盘子走了。
刘翠正着急,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艾斯卡尔从一间病房里走了出来。
“艾干事,情况怎么样?”
“还好,还好。”
“陈默呢?那几个战士呢?”
“没有生命危险,都安稳下来了。”
刘翠长出一口气,问:“他们在哪儿?”
“那儿,3号病房。”艾斯卡尔指了指病房说,“我还有事,你自己去看吧。”
刘翠没有再问别人,她一个病房挨着一个病房看,哪个病房里有当兵的陪护,陈默就应该在那个病房。
很快她就发现了目标。在3号病房里,两个战士分别坐在两张病床旁边的小凳子上。
刘翠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那两个战士站了起来,她示意他们坐下。
两张床上的病人好像都已睡着了,或者还在昏迷。
刘翠走近门口的那张床前,看到伤员头上裹着一层一层的绷带,一条胳膊伸在被子外面正打着点滴。
她又走到靠近窗户的那张床前。这个伤员的头部同样裹着绷带,肩膀也受了伤,手臂正在输液。虽然他的脸被绷带包裹着,刘翠还是认出来了,正是陈默。
他闭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那张脸的轮廓,那鼻子,那嘴唇,她很熟悉。
刘翠站在陈默的床前,静静地看着他,心里默默地说:“陈默呀陈默,我是喜欢你,难道你就一点没有感觉吗?你是铁石心肠吗?你可知道,你让我担心死了?”
想着想着,不觉之中眼泪落了下来,恰好掉在陈默正在输液的小臂上。陈默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刘翠不好意思在战士面前掉眼泪,她抹了一把眼睛,问那两个战士:“你们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战士异口同声。
“陈干事醒过没有?”
“从手术室出来没多久,陈干事就醒过来,他还笑着对我们说,他没事。后来躺了一阵子,喝了点水,他就睡着了。”
“你们以前认识他吗?”刘翠问。
“认识啊,他是好人,这次为救战友负伤,我们敬佩他。”
刘翠回过头,又看了看陈默睡熟的样子。她真想拉一拉陈默的手,她真想靠近身子,把脸贴在陈默的额头,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看着陈默的脸,那张裹着绷带的脸。
突然,陈默的头动了动,刘翠不好意思再盯着他看。她转过身来,对两名战士轻声说:“你们就多多辛苦,我走了”。
战士连声道:“没事,没事,应该的。”
刘翠走出病房时,才注意到摄像师小张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也不知刚才小张是否把那一幕幕全都拍了下来。她觉得脸上有点发热。
“走,小张,吃饭去。”刘翠真是有些饿了。
“好!早就饥肠辘辘了。”
“那你咋不说?”
“我敢说吗?我能说吗?”
他们走出乡卫生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这个夜晚,刘翠不可能安然睡觉,有几份重要稿件要发出去,特别是陈默舍身救战友的事一定要写好,这是最有新闻价值的事件。
平时站在镜头后面的记者,一旦出现在镜头里,成为新闻的主角,那一定是发生了不幸的事,而这种不幸却又常常成为重要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