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发生前的那个下午,陈默请假去民乐县城办事。
C团部队管理正规,外出请假制度严格。士兵每次外出上街,只能请四个小时假。
如果是军官外出,时间可以稍长一点,但也必须在当天晚饭之前赶回来销假复命。
民乐县城很小,只有一条街道,当然也就没有公交车。从营区步行到县城,需要半个小时。
平时封闭在军营里年轻人,每逢周末,约上两三个战友请假外出,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吃一点西域小吃,就是战士们最大的渴望。
由于名额有限,每次能够外出的人数极少,只有那些平时表现好的战士,才能优先请假外出。出去一趟,他们还要帮其他战友办很多事。
陈默是在机关工作的军官,外出相对方便一些,找他办事的人就多一些。
那天,陈默的大多数时间在邮局度过。他先去县城菜市场买了三公斤西域莫合烟,然后到邮局打好包裹寄回老家,这是父亲最爱抽的旱烟。他还帮两位战友分别往老家汇一笔款。
随后,陈默又去银行帮一位同事取了些钱;还去百货商场买些小零碎。
期间,他抽空吃了两个香喷喷的烤包子,还有一盘羊肉手抓饭。算是过了瘾,解了谗。
陈默办完这些事情,眼看销假时间快到了,他必须以“急行军”的速度向营区前进。
恰尔希村口到C团营区大门,是一段下坡路,有一个丁字路口伸向村子里。
陈默走到村口时,听到身后有自行车铃声“叮铃铃”作响,他有意向路边靠了靠,只顾低头赶路。不曾想,铃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疾驰的自行车竟然撞到他的腿上。
陈默回过头去,正想发火,却见是一个少数民族姑娘,满脸的歉意,用她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不停地说:“没关系,没关系”。
陈默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姑娘指着自行车的刹车说了一通,陈默还是没听懂。
可能是她的自行车刹车出了问题。可是,怎么撞了我还说“没关系”。想跟她吵吧,见这姑娘也认错了,算了吧。
再仔细一看,姑娘头上包裹着白纱巾,皮肤白净,面容清秀,深邃的大眼睛明亮而清澈,如一汪泉水,长长的睫毛稍稍上卷,鼻梁高挑,嘴唇粉嫩,身上还有一股特别的芳香,几乎把周围的空气都染成这种香味。
陈默急着回团,没时间与她理论,自己也没受伤,就说了句:“没事,你走吧”。
姑娘点头,连连说,“没关系,没关系”。
陈默不解地摇了摇头。“没关系”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的,他心里这样想。
后来陈默反复琢磨,可能是她的自行车刹车坏了,想表达歉意,但是她的普通话学得不怎么好,想说“对不起”,结果说成了“没关系”。
……
“那天,对——不——起。”还没等陈默说出口,小护士抢先说出来了。
“不,那天,没——关——系。”陈默笑着说。
他们的对话把站在一旁的护士长弄糊涂了,“你们俩说什么呢?一个对不起,一个没关系。”
陈默笑着说:“那天,她骑自行车撞了我……”
小护士笑着对护士长说了一通当地语,陈默还是没听懂。护士长听完后,哈哈大笑。
护士长对陈默说:“她上次撞了你,当时没有道歉,这几天好好照顾你,算是补上了。”
“嗯嗯。”陈默傻笑着。
护士长又对小护士说:“阿孜姑丽,你们都是民乐县来的,你上次撞了人,如今人家为救群众而受伤,你可要加倍关心噢。”
“宝呆,宝呆”小护士点着头,满口答应。
“这个军人娇气得很哟!”护士长不忘挖苦一番,“人家现在还是大英雄呢!”
“宝呆,宝呆。”小护士笑得很开心。
“你叫阿孜姑丽?”陈默明明听护士长说了,还要再确认一下。
“嗯。”阿孜姑丽一边整理拆下来的绷带,一边问陈默,“你叫,陈干事。”
陈默和护士长都笑了。
“哎呀,傻丫头,他不叫陈干事,他姓陈,他的职务是干事,所以别人就叫他陈干事,实际上他的名字不叫陈干事。”
护士长自告奋勇给阿孜姑丽作解释,她的解释却让阿孜姑丽一头雾水。她不得不用当地语再讲一遍。
阿孜姑丽浅浅地笑了,她似乎听明白了。
“我是陈干事,可我不叫陈干事,我的名字叫陈默。”。
“陈干事,陈默。”阿孜姑丽念叨了好几遍,笑着摇了摇头,“叫你,陈干事吧。”
“叫什么都行。”陈默笑道,“叫阿默,阿猫,阿狗,都行,哈哈——”
陈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子变得幽默起来。
“阿孜姑丽,你以后可要好好学普通话,要不然你还会出笑话的。”护士长说。
“嗯,嗯。”阿孜姑丽点点头。
“那好啊,这几天我就可以给你当老师。”陈默当仁不让,“我教你学普通话,你教我学你们的语言。”
“好,好。”阿孜姑丽的声音很甜,这次没有说“宝呆,宝呆。”
“你是在这里工作吗?”陈默问。
阿孜姑丽似乎可以听懂一些普通话,就是不会说。陈默决心抓住机会跟阿孜姑丽多说几句。
“不是的,地震,救灾。”阿孜姑丽的汉语的确需要加强,“我,民乐县医院,护士。”
哦,她是来参加救援的医护人员。
阿孜姑丽把取下的绷带收走,打了一盆热水来,准备替陈默擦一擦脸。负责陪护的小战士很积极,争着上来夺过脸盆和毛巾。
陈默满心期待着阿孜姑丽给他服务,结果被这小战士抢了去,心里不免有一丝小小的遗憾。
热热的毛巾敷在脸上很舒服,绷紧的脸皮终于可以放松放松了。
“就这样敷一会儿吧。”陈默对陪护战士说,“等一下再取。”
毛巾盖住了眼睛,却盖不住陈默内心的喜悦,他还在回味着与阿孜姑丽的相遇。
如果不是那天的偶然相撞,如果没有发生地震,如果自己没有意外受伤,那么,他还会认识阿孜姑丽吗……
陈默沉浸在美妙的回忆中,他很享受这种奇遇的感觉。敷在脸上的毛巾已经不冒热气了,他还是不想让战士拿下。
“陈干事,陈干事。”陪护战士轻声喊道。
“嗯,拿掉毛巾吧。”陈默闭着眼睛说。
战士把毛巾取掉,在脸盆里洗了洗。陈默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像是要睡着了。
“再敷一会吗?”战士问。
“嗯。”陈默还是没有睁眼。
“不用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陈默睁开眼,看到刘翠一脸疲倦站在床边。
“心里想啥呢?刚去掉绷带,脸上就乐开了花。”刘翠不冷不热地说。
“哦,哦,刘干事,你来了。”陈默想挪动一下身子。
“哎哟,大英雄,你可别动,好好休息,过一会儿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出场。”刘翠说。
“什么重要的事?我都这样了,还能怎样?”
刘翠看看手表,说:“马上你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