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陈默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心情也好,每天都可以见到阿孜姑丽。
不过,偶尔,他也会想起刘翠。刘翠坚强的背影、黯然的眼神,又会让他心生一丝歉意。
抢险救灾的紧张时期已经过去了,灾区的生活开始慢慢恢复。
刘翠两天没来医院看望陈默了。陈默的心里有些矛盾,既希望她来,又怕她来。他喜欢刘翠干练的作风,却不喜欢她的臭脾气。
陈默自认为伤势不重,稍稍见好,他就让陪护的战士扶他下床,他想架着拐杖走几步,战士们不敢,医生护士也不同意。
无奈之下,他只有躺在床上,抽空教阿孜姑丽说几句普通话,自己也学了一些当地语。
陈默从军校毕业,来西域两年多了。如果真心想学当地语,早就可以与人交流了,这里本来有很好的机会。
民乐县在西域南部,绝大部分人口是少数民族。出门办事,很多时候都是与少数民族同胞打交道。只是因为当地城镇人大都会说普通话,所以他就没用心去学当地语。
阿孜姑丽没有学好普通话,是因为缺少语言环境。
从小到大说自己的语言,亲戚朋友全都说当地语,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所以,她就没有好好学普通话。等到自己参加工作,才觉得不学不行。
短短数日用心学习,陈默和阿孜姑丽的语言表达能力,都有了明显进步,再也不会把“对不起”说成“没关系”了。
学习的效率有时不在于是否努力,而在于心情是否愉悦。当然,重在使用。
陈默的身体虽然受伤了,但他的心里十分愉悦。
在这个条件简陋的乡卫生院,有人关心,有人陪伴,还不用加班干活,每天都可以见到心仪的姑娘,这种感觉真是很好。
陈默希望能在这里多住些日子,让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下去,这是他来西域两年多时间,最舒心的一段时光。
尽管刘翠曾经提到,部队可能要接他们去军队医院治疗,陈默还是不愿意离开这个乡卫生院。
这里的物质条件虽然差一些,但在精神方面,却给了他巨大的鼓舞。
就治病而言,有时候,好的心情胜过好的药物,暖心的话语比得上高超的医术。
然而,美好的事物,总是容易失去。
一辆挂军用牌照的白色救护车,紧跟着一辆军绿色吉普车,驶进了哈莱曼乡卫生院。
吉普上车跳下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C团政治处主任侯顺,跟在后面拎着黑皮包的是组织股干事胡英辉。
救护车上也下来两个人,一个是C团卫生队队长朱勇刚,另一个是卫生员。
这一行人进了乡卫院的住院部。胡英辉在护士值班室问清楚情况之后,带着侯顺来到陈默的病房。
3号病房里,陈默和杨劲波正在聊天,见侯主任进来,陈默想下床,被侯顺挡住。
“别动,别动,小陈,你辛苦了!”侯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两手按在陈默的肩头。
“主任,你怎么来了。”陈默没有料到。
“团党委对你们的举动高度评价,号召全团官兵向你们学习。尽管受了伤,但这是光荣负伤,应当受到表扬。”侯顺在床边坐下。
“对不起,主任,我没有按你指示的办,出了问题。”
“快别这么说,也别这么想。”
“我们临行前开会,你专门强调要注意自身安全,可是我没有放在心上,让领导操心了,也给团党委添了麻烦。”陈默有些自责的意思。
“话是那样说的,可有时候,事情的发生、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是不可预料的。”侯顺拍拍陈默的手背说。
陈默想挪动一下身后的枕头,以便自己能坐的更直一些。
侯顺连忙帮他调整好位置,说:“你们是为抢救群众而负伤,党委要为你们记功。”
“谢谢主任。”陈默嘴里说谢谢,心里却想,当时救人,谁会想到立功不立功,那就是条件反射,本能反应,没有那么多的光辉思想。
“今天,我和卫生队的朱队长来,接你们回486医院继续治疗,那边条件要好一些。”侯顺说。
“哦,这就要走啊。”陈默心里咯噔一下。
486医院是一所军队医院,就在民乐县城,医疗条件在当地属一流,是三级甲等医院。
侯顺对胡英辉说:“胡干事,你去和医院联系一下,过一会儿我们就接伤员走。朱队长也一起去。”
“是。”两人答应一声,准备出去。
侯顺又说:“昨天,艾哈买提副主任已经协调好了,请伽蒙县再派一辆救护车,你们去看看车到位没有。”
胡英辉和朱勇刚出去了。侯顺又坐在杨劲波的床边,拉着战士的手询问他的伤情。
小杨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当兵三年,哪见过领导如此亲近自己啊。
聊了几句,侯顺起身说:“小陈,小杨,你们先休息,我去那边病房,看一看战士刘立兵,他的伤应该也稳定了吧。”说完也出了病房。
侯顺的突然到来,让陈默感到很意外。
虽然他曾想过,C团可能会接他们回去,刘翠也提过这事,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而且侯主任亲自来接。
陈默想在这里多留些日子,他还想跟阿孜姑丽多聊聊天。现在看来,必须要走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向阿孜姑丽告别呢。
早饭时,阿孜姑丽告诉陈默,今天她和医生要去灾区巡诊,下午才能回来。
世间的事往往都是这样,巧合与不巧总是交替出现。
陈默在心里盘算着。连一声“再见”都没说就离开。难道是要带着遗憾走吗?
午饭后,伽蒙县派来的另一辆救护车抵达卫生院。三名伤员两辆车,虽然有些挤,也只好这样了。
一辆车上安排的是杨劲波和刘立兵,另一辆车是陈默。
医护人员先把两名战士用担架抬上车,准备抬陈默时,他执意要自己试着走。
于是在两名陪护战士的搀扶下,陈默一步一步从病房出来。
与其说是他自己在走,不如说是战士架着他在挪。
那一刻,陈默在幻想,若是阿孜姑丽扶着他,那该有多么开心。
三个人穿过楼道向院子走去,走过护士值班室时,陈默向里看了一眼,没见阿孜姑丽的身影。
陈默在战士的搀扶下走得很慢,他想等一等阿孜姑丽回来,给她说一声,不然,她回来见不着他,会怎么想呢?
此时,正是午休时间,卫生院的走廊内很安静,只能听见双拐落在地板的声音。
短短三十多米的走廊,陈默走了足足好几分钟。从昏暗中走到光明处。外面的空气很新鲜,却没有芳香。
陈默靠近救护车时,无意间一抬眼,看到不远处,刘翠正和胡英辉站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
胡英辉一脸的虔诚,刘翠心不在焉。
陈默的内心一下子坦然了许多。胡英辉若是追上刘翠,他们应该可以幸福的。
陈默准备上车时,突然听到刘翠喊了一声:“陈干事。”
刘翠跑了过来,胡英辉跟在后面。
刘翠的目光和陈默的目光相撞,四目相对,两两相望。刘翠的眼神中饱含着失落。
“刘干事,我要当逃兵了,你还得继续战斗。”陈默看了一眼刘翠。
“早就料到了。”刘翠双手插在裤兜里,心平气和地说。
“胡干事可是我们C团的笔杆子。你们早就认识啊?”陈默拍拍胡英辉的肩膀说。
“是的,早就认识了。”胡英辉憨憨地笑着,把黑色公文包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
“什么早就认识,才认识一个多月。”刘翠心里不快,但还是很温柔地对陈默说,“回去后好好养伤,抽空我会去看你的。”
“好的,那就再见了。”陈默不忍心再看刘翠的眼,那里装满了复杂的情感。
“我也要走了,你多保重。”胡英辉面带微笑,看着刘翠。
“嗯,走吧。都走吧。”刘翠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两辆救护车一前一后,跟在侯顺主任的吉普车后面驶出了哈莱曼乡卫生院。
刘翠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痴痴地望着救护车,直到它慢慢消失在沙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