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乐县是西域南部的一块宝地,塔克拉玛干沙漠边沿的一片绿洲。县城虽小,倒也安宁,依山傍水,民风淳朴。
小城所依的山,叫狮子山,是天山的一条支脉。山体呈褐色,冷艳雄浑。山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只有稀稀拉拉几根毛草。
小城所恋的水,就是曲曲折折的克孜勒河,它宛如一缕秀发,盘旋在县城周边。
每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站在县城南端的团结广场向北望去,狮子山就像一头金毛狮王,威威风凛凛地卧在那里,守护着小小的民乐县城。
那天午后,罗建岭跟未婚妻吴红艳吵了一架,他心烦意乱。
离开临时家属院后,他没有回连队,而是编了个谎,骗过哨兵,从C团后门出去,往狮子山方向走了。
他没想走多远,只想清静清静。最近一段时间,因为吴红艳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生活规律和情感节奏。
原本他与吴红艳之间的感情是稳定可靠的,又有婚约加上了保险,可是偏偏有好事者从中拆台。
S营副营长想帮他的小姨子找个军官男友,就看中了罗建岭。几番有意无意的撮合,让罗排长平静的心湖卷起了波澜。
罗建岭对吴红艳的感情开始动摇,他写信试探吴红艳,结果却把吴红艳招引到了部队,矛盾就此升级。
这个时候,罗建岭其实有些后悔。他想放弃新认识的女友,与吴红艳重归于好,但吴红艳得理不饶人,逼迫罗建岭立即结婚,还以向领导告状相威胁。
罗建岭不想因为婚姻的事情影响了工作,他的理想是在军营建功立业。
吴红艳这一闹腾,罗建岭的心理天平又失衡了,情绪出现了反弹。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怎样才能找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他只求快点平息这场闹剧。
狮子山绵延数十公里,沟壑纵横。名气最大的是一条横贯南北的深沟,人称夏坎古道。穿越这条险峻的山谷,可直达西域北部。
此外,还有一些有名无名的山沟,或宽或窄,或深或浅。
有一条沟叫迷魂沟。当地人都知道,那条沟不能进,进去就出不来。
有人说,鸠摩罗什大法师曾那里修炼过。也有人说,唐三藏师徒四人曾经被困沟里的盘丝洞。
总之,人们提起迷魂沟,全都避而远之。
罗建岭也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就到了迷魂沟的附近。
如果真能像鸠摩罗什大师那样,万般皆空,生活一定会减少很多烦恼;或者如三藏法师那般,一心向佛,人生也就不必如此苟且。
在迷魂沟口的一块巨石边,罗建岭坐了下来。他随手掏出一包红豆牌香烟,点燃一根,抽了起来。
吴红艳的形象又出现在脑海里。有时勤快麻利,有时蛮不讲理。
这时,巨石的另一侧传来隐隐的哭声。
罗建岭警惕地扔掉烟头,循着哭声去寻找。发现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摆弄着手里的鞭子,望着迷魂沟流眼泪。
小男孩身穿长长的羊皮大衣,脚蹬一双露出脚趾的运动鞋。
“小巴郞,怎么了?”
罗建岭在西域待了多年,说会一些简单的当地语。
小男孩说,他的羊群在沟边吃草,有一只羊走丢了,可能钻进了迷魂沟。他想进去找,却不敢。
罗建岭劝这孩子,还是回家去吧,羊就不要了。小男孩不肯,怕丢了羊,回家挨打。
罗建岭答应帮他去市场上买一只羊。小男孩却说,他家的羊身上都有记号。
小男孩央求罗建岭带他进沟去找羊。罗建岭起先不肯,后来看小男孩可怜的样子,他决定孤身探一探迷魂沟。
罗建岭当士兵时军事素质过硬,后来保送上军校,又接受了系统的军事教育,他对迷魂沟那套传说,向来不信。
小男孩执意要跟随罗建岭一起进沟。他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迷魂沟是亿万年风雨剥蚀、山洪冲刷的结果,沟内怪石峥嵘、奇峰林立,宽的地方有几十米,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人通过。
沟底有一条小河,河床是细软的泥沙,河边的岩缝中不时有清澈的泉水渗出。
罗建岭拉着小男孩的手在沟里搜寻。刚开始的时候,还能隐隐看到羊的脚印,后来,脚印消逝了。
沟底的河流时而水大,时而水小,人走过的脚印很快会被河水冲掉。
两人在沟里转了半天,羊没有找到,却迷了路。迷魂沟里的岔路太多,他们找不到返回的出口了。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小男孩着急了,罗建岭的心里也开始发毛。
罗建岭带着小男孩,像无头的苍蝇在沟里乱窜瞎撞,直到夜幕快要降临,他们仍在沟里打转转。
根据经验,只要顺着水流的方向走,肯定可以走出山沟,因为水往低处流。
然而,这一条经验在迷魂沟里行不通。河水流着流着,就渗入地下,完全消失了。
在河水消失的地方,地底下冒出一串雾状球体,沿崖壁滚动上升,最后消失在峰体之中。
罗建岭吃了一惊,这是什么鬼天象?
在一处怪石突兀、阴暗狭窄的地方,罗建岭看到,河床上升起一团如烟似雾的白气,沿山体缭绕移动,蜿蜒腾空,像是白骨精飞身上天。
小男孩紧紧抓住罗建岭的手,不敢出声。
傍晚时分,他们仍然身处峭壁摩天、阴森幽暗的沟底。罗建岭听到了古怪惊魄的空谷巨响,那气势如同雄狮狂吼、地震山撼。
难怪这山叫狮子山,山崩地裂般的狮子吼,听着甚是恐怖。
迷魂沟果然名不虚传。尽管罗建岭经历过野外生存训练,但在如此诡异地方,多数技能无法施展。
好在天黑之前,罗建岭找到了一处崖臂上的洞穴。他带着小男孩爬了上去。这儿可以暂时作为栖身之处。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个洞穴竟然是一个佛窟,洞内有壁画,有风干了的供品,还有些杂草。
当晚,罗建岭就和小男孩睡在洞穴里。
夜晚的迷魂沟更加阴森恐怖,不时传来奇怪的声音。有时像商旅在沟底走动,有时像是有人敲门。小男孩吓得想哭又不敢哭。
罗建岭当然明白,那都是风的声音。
次日,他们继续寻找出口。然而,没有结果。
为了生存,他们开始吃佛窟里那些供品。不知放了多少年的杏干、葡萄干,还有巴旦木。
干净不干净,管不了了,活着才重要。
供品吃完之后,罗建岭又想方设法抓来蜥蜴烤着吃。
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报信、求救。
他们在沟底点燃杂草,让青烟往上冒,希望有人看见,能进沟来施救。
可是直到他们将仅有的那点杂草烧完,也没有等到救援的人员。
食物越来越少,罗建岭开始绝食。他把能吃的东西,全都留给小男孩。
四天过去了,两人都饿得奄奄一息。
小男孩手里捏着唯一的一粒小杏干,坐在佛窟里打盹。罗建岭躺在洞内,半梦半醒,他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罗建岭想起未婚妻吴红艳。他发誓,如果能出去,一定好好与她生活。
生命,还会再给他机会吗?
罗建岭又想起上军校时,老师在课堂上朗读过的一篇散文,《落基山的雪》。
卡罗和未婚妻贝蒂去落基山旅行,被暴风雪困在山洞中。
在食物耗尽、命悬一线之际,卡罗趁贝蒂睡着的时候,砍下自己的胳膊,用火烤熟。
他骗她说,那是野兔肉。
贝蒂得救了。卡罗因失血过多,体力消耗太大,倒在落基山的雪中,再也没能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