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早晨来得晚。西域的冬天,太阳更喜欢睡懒觉。
天刚蒙蒙亮,团营区就“动”了起来,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早饭之前,陈默就把自己的行李装上指定车辆,又帮助许冲将音响设备装车。
部队远距离外出执行任务,即便是非军事行动,也要搞好宣传鼓动工作,这套设备少不了。
按照行军计划,第一天,部队的主要任务就是赶路。途中没有时间做饭,炊事班给每个人发了一块馕饼,两根火腿肠。
由于出动的车辆多,车队行军速度缓慢,当天要全部赶到库卡县,也不是件容易事。
十点钟,团车队的领头车准时开出营区大门。
紧随其后的是一辆又一辆东风大卡车。
车厢外贴着各种各样的标语、口号,有的车还插上了红旗。
车厢里坐满了战士,个个斗志昂扬,每辆车都发出嘹亮的歌声。
大门两侧站满了送行的家属。有的女人牵着孩子的手,有的女人抱着孩子,还有一些说笑着凑到一起。
黎凤和褚红也在人群当中。她们都想送一送自己的亲人。
这是难得的新闻素材。陈默拿出相机记录下这感人的一幕。
这些军人的妻子,脸上并没有多少忧虑和凄楚,她们大都显得轻松,面带笑容。小孩子很少见这么长的车队,觉得好玩,跟着他们的妈妈出来看热闹。
“虎子,快找一找爸爸在哪里?爸爸要出车了,虎子给爸爸送行来了,虎子盼着爸爸平安归来。”一个少妇怀抱着孩子,指着一辆辆驶出营区的军车,给自己的孩子说着话。
孩子那么小,什么也不懂,可怜的妈妈知道孩子的爸爸听不见、也看不到,但她还是说出来,她是说给自己的。
大部分随军家属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在车队里寻找自己的丈夫,也没有眼巴巴看着车队离去。
她们好像只是在完成一种仪式。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们只是给自己的亲人一丝安慰,让他们放心去工作。
黎凤看着军车一辆接一辆驶出营区,她不知道黄闰坐在哪辆车上。
她本来有些伤感,看到周围的家属们个个面带笑容,自己也强忍失落,不敢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泪花。
褚红拉着黎凤的手,说:“黎姐,他们走了,你要常到我家里去坐坐。”
“嗯,我会去的。许冲是不是和黄闰在同一辆车上?”黎凤茫然若失。
“应该是吧,政治处专门有一辆车。也不知道过去了没有。”褚红说。
车还在不断线地驶出营区,送行的军人家属有的还在挥手,有的还在说笑。
刘翠登上师机关的车先走了。
陈默还在等,他要坐最后出发的收尾车。
团长刘金昌的指挥车在车队的中部,林国华政委的车在车队尾部,最后一辆是修理连的工程车。
大概三十多分钟,车队终于全部离开营区。
陈默坐在林政委的指挥车里。
送行的家属开始散去。这时,她们的脸上不见了笑容,相互之间也少了那么多的笑料,她们意识到自己的亲人已离开。
她们都是非常普通的人,她们没有工作,每个月仅有一百多块钱随军家属生活补助。
她们没有过多的奢望,她们只乞求自己的亲人能平平安安。
她们送别的时候把笑容留给亲人,送走了亲人,却把忧伤留给自己。
等待她们的又将是独守空房的凄怨,和无尽的担心与思念。
她们不可能像有工作的女人,可以用工作缓解情感的缺憾,她们只能在家里尽心照顾好孩子。实在无聊时,也会几个人凑到一起打麻将娱乐。
不应该说她们没有追求,只是她们选择嫁给军人,本身就剥夺了她们追求独立的权利。
做军人的妻子不容易,做边防军人的妻子更难。
黎凤不想一个人回房间,她就跟着褚红去了他们家。
直到这个时候,黎凤才真正感觉到,嫁给当兵的有说不出来的滋味。她的心里像五味瓶打烂了,什么味都有。
在她的脑海里,甚至掠过一丝凄凉,她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来这里?
不过,她很快又打消了自己这样的念头,并且咬着嘴唇默默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那样想,一定不后悔。
黄闰是她最爱的人,为了他,自己做什么都值得,受什么苦都要坚持。
许冲和褚红是在团营区外的恰尔希村租了房子。
行走在村子中间的小路上,见到的都是当地少数民族同胞。
黎凤就问褚红:“你们住在这里怕不怕?”
“没什么可怕的,这里的村民都挺好的。咱们团有不少人也在这个村租房子。”褚红陪着黎凤边走边聊。
“为什么不住到营区家属院里?”黎凤不明白。
“我们是士兵家属,不是军官家属,没有资格住到团家属院。”褚红微微撇了一下嘴说。
说话间就到了许冲租住的房子。
这是一户普通百姓人家,主人住正面的房子,两侧的房子都租出去了。
许冲他们在左侧,右侧的房子,听褚红说是租给外地来的卖水果的农民。
褚红打开房门,黎凤跟着进去。
土坯子的平顶房,空间倒是很大,中间摆着一个炉子,铁皮作的烟囱直直地伸到屋顶外,房子里很暖和。
屋顶是用碗口粗的木料作横梁,梁上再摆一些木椽,木椽上铺上芦席,席上再抹上厚厚的泥巴。这就是西域南部最普通的民居。
屋角挨着窗户的地方支着一张大床,像是用两个长条凳子支撑起来的。
床单耷拉下来,床上摆着大红的被子和枕头,示意这是一对结婚不久的新人。
靠床边有一个绿色布衣柜。窗户下面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下面有一个方凳。
另一侧墙角的桌子上有一个单头的液化气灶,还有一些锅碗瓢盆之类的日常用具。
这就是一个在队军工作了近十年的士兵的家。如果这可以被称为家的话。
褚红从炉子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热水,递到黎凤手里,两个女人就围着炉子坐下来聊家常。
突然,院子里传来几声凶猛的狗叫,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黎凤和褚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褚红惊慌不已,快步走到门口,将门开了一条缝,向外张望。黎凤也跟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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