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正月初一,张帆是被一阵鞭炮声吵醒的。
按照惯例,煮饺子时需要放鞭炮。母亲在厨房里煮饺子,父亲就拿着鞭炮跑到楼下去放。一阵鞭炮声后,张帆被吵醒了。
昨天虽然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的响个不停,奇怪的是他反而睡的相当不错。张帆睁开眼时太阳都已经升上天空,看了看表都快8点了。他忙起身穿衣,到外面洗漱。
一到外面,父亲正好放完了鞭回来。张帆惺忪着睡眼道:“爸爸过年好!”紧接着他又朝着厨房喊道:“妈妈过年好啊!”
“好好!你也好!”谭慧见儿子起来了,笑眯眯的说道:“快去洗把脸,饺子马上就好了。”
张帆洗了脸漱了口,收拾停当之后坐在桌旁等着吃饭。过不多时,热气腾腾的白菜肉馅饺子就端了上来。张帆见了心里不禁唏嘘,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蔬菜大棚,一到冬天,北方人吃的东西不外乎就是白菜,土豆,萝卜干等。张帆家里尽管条件不错,但也没好到能从南方弄来蔬菜的地步。所以每年冬天家里包的饺子都是白菜馅的。
等谭慧将饺子全部出锅关了火,一家三口人就坐在桌旁吃新年的第一顿饺子。张帆往自己的小碗里加了点酱油,醋,也不顾烫,夹起一个饺子就吃了起来。这一宿睡的时间颇长,张帆早就饿了。
谭慧则一边吃一边和丈夫商量一会出门要带的东西。一般大年初一他们都是在张帆的爷爷奶奶家过。张帆的爷爷奶奶在退休前是绥宁发电厂的员工,发电厂距离煤都市市区很远,坐车要1个多小时。
现在两位老人退休了,住的也是发电厂的家属楼。张帆这三口人要倒2段车才能到,因此要提前商量一下都带些什么东西。
吃完了饭,三口人准备出门。谭慧拎了两瓶酒,张建国拿着单位发的一大块冻肘子,张帆则拎了几个黄桃罐头,三口人这就准备出门了。
8-90年代不仅菜少,水果也少。因此黄桃罐头,橘子罐头等都是这个年代的热销商品,既廉价又好吃的水果罐头在亲戚朋友间送礼也是非常合适的礼品。三口人拎着东西来到家楼下不远处煤矿门口的大广场上,虽然是大年初一,可广场上依旧有拉客的小巴车。大年初一走亲戚的非常多,每辆车几乎都塞得满满的。张帆三口人好不容易挤上车,和一车拎着各色礼品的“串门大军”一起开往郊区。
煤都市的市政建设在90年代的中国是顶尖的。可一离开煤矿远了之后,尤其是跑到没有运输任务的支线,渐渐的路面就开始坑洼不平。路面上时不时的还有夹冰带雪的路段,司机也只能耐着性子压着车速往前开。
张帆的屁股被颠的上下翻飞,一边还在打量着路过的景色。只见两旁老树上挂满了白雪,在冬日的阳光下闪出洁白的光芒。他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色,这些老楼,公园,学校,市场——这些在将来二十多年后依旧没有变化的景色,张帆心里不禁一阵唏嘘。很快,国家层面的经济重心就要调整,煤都市这个靠煤矿资源起家的城市,在90年代逐渐衰落,终于在21世纪彻底被南方的新XC市所超越并远远的甩在身后。
张帆并不是圣人,他可以保证自己能抓住时代的脉搏,可一想到这座城市的2-300万人在将来要经历下岗潮,人口外流等创伤,重生后的他依旧感觉到有些悲伤。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一个小小的高中生,就算有这超越常人三十年的眼光,可说出来又有谁信呢?张帆不愿再想这些令人烦恼的事,他闭上眼睛默默思索着自己的未来。
车开了1个多小时,总算到达了转车点。张帆和父母挤下车,狠狠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三人再搭乘私人的小面包车开往发电厂家属楼群。张建国上前谈好了价格,三口人上车,面包车发出一阵“突突突”的脆响,向目的地开去。
此时已经离市区很远了,两旁的居民楼也逐渐消失不见,变成了低矮的棚户区。一排排的平房屋顶落满了雪,远远望去一片白色与灰色的胶着。再向远看,一条横亘整个城市的山脉若隐若现,父亲说那里是运送煤矿的铁路。
面包车又开了一段,棚户区消失不见,竟渐渐的又有了楼房和商业区——这就已经进入了发电厂的范围。8-90年代国家还未开始节能减排工作,绥宁发电厂正是发展到顶峰时期。整个发电厂的员工足有万人之众,再加上家属,往来的亲戚朋友,将这片原本是郊区的发电厂硬生生的改造成了副城区。
车到了地方,张建国付了钱,三口人下车往里走。一路上遇到的人张建国大多都认识,纷纷打着招呼。张帆也不得不一次次被拉出来“展览”,一次次的给“叔叔阿姨伯父伯母”拜年。又走了好一段路,总算到了张帆爷爷奶奶住的地方。在父亲的示意下,张帆走在最前面,来到二楼敲门。
“来了来了!”随着屋里人说话,大门打开,正是张帆的爷爷张勇。张帆将罐头放在地下,先说了声:“爷爷过年好。”,然后脱鞋进屋,又给奶奶拜了年。奶奶高兴的将孙子拉到身边坐下,二话不说给张帆塞了一个压岁钱小红包。张帆的父母这时也陆续进屋,给爸妈拜年,5口人就在大屋中坐了闲谈。
张帆的父亲张建国1949年生,因此得名“建国”。在那个年代,他是罕见的独生子。因此每年过年也只有他们一家来这里过年。几人闲谈了一会,话题就又转向张帆的学习上来。张勇点了支烟,一边抽着一边问起张帆的成绩。张帆自然不好在爷爷面前自吹自擂,只说了句:“还行”就想住口不谈。
但母亲谭慧却不一样,自家儿子最近开了窍,成绩那么好,怎么就见不得人了?她捋了捋头发笑道:“爸,你还真别说,小帆最近这次考试考得相当不错,好像是全校第一,而且比第二多了100多分。我和我家老张估摸着,如果孩子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弄不好能上青华和燕大呢!”
“爸,你别听你儿媳妇瞎吹!”张建国和张帆性子有相同之处,都是不喜欢自夸之人。他瞪了一眼谭慧,谦虚的道:“孩子就是偶尔一次考的好了点,没那么夸张。这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呢,也不能松劲。”
“什么叫偶尔?”谭慧对儿子那可真是视若明珠,当时就不愿意了。
“哎呦!好了好了!”张勇知道儿子儿媳妇的脾气,站出来打圆场:“考好了是好事,我早就看小帆有出息,不过不能骄傲要再接再厉,知道吗?”张帆忙扮乖巧,连连点头。
“不过,小帆,你想没想过以后要干什么啊?”张勇话锋一转,又问到张帆将来的打算上了。
张帆可不想大过年的给一家长辈解释“做游戏”这一新兴事物。他只得装糊涂道:“暂时还没想好以后的事,我现在就想把学习搞好,先考上大学再说。”
“嗯,心无旁骛努力学习,这也不错啊!”张勇赞了一句,奶奶李静见几个人轮番轰炸张帆,心疼孙子,忙扒了一个橘子给他,让他吃橘子。
这时谭慧说道:“爸,我觉得孩子还是来煤矿或者去电厂好,您也知道,这两个大国企福利又高,进了办公室工作又不累,要是上了大学再回来肯定能提干,咱们再在后面帮他一把,说不定不到30岁就能当个部门的小领导了。”
张帆扁了扁嘴,小声道:“妈,我可不想回咱们煤都市,以后我还是打算留在京城。”张帆对现在国家的分配政策也是一知半解,如果家里真的有意愿让他回到煤都市,说不定毕业时候真给他分配回来那他可就欲哭无泪了,忙据理力争道。
“嘿!你看这孩子,回来有什么不好?你爷爷奶奶在电厂还认识点人,我在煤矿怎么说也是一个小领导,你来了就等于少奋斗二十年啊!”
张帆没敢顶嘴,张勇却说道:“那小帆你说说,为啥不回咱们市啊?咱们煤都不敢说国内一流,可比起其他的小城市,那可强太多了!”
张帆再怎么说也是年轻人,老人一问,他就藏不住心里话了。张帆坐直身子,缓缓的道:“爷爷,我觉得咱们煤都市是一个资源型城市,资源总有耗尽,或者不吃香的一天。无论是煤矿还是电厂,都是污染大户。国家的经济发展了,必将开始注重环境保护。我觉得将来我国经济发展的趋势,还是得靠轻工业和沿海的进出口才行。”末了张帆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也靠房地产!”不过这个想法过于超前,他没敢说出来罢了。
张建国和谭慧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奇与欣喜。这个以前死读书的儿子怎么现在不光学习好了,眼光竟然也上来了。刚刚那一番对国内未来经济走势的谈话,已经上升到国家战略层面了,自己这个儿子,还是以前的张帆么?
张帆一看在座各人的神色,心道坏了!一时间还是没兜住,想到这张帆心里默念,要低调,要佛系!可对于这么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来说,低调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的折磨啊!张帆的脸上顿时纠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