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明晰梦一行人预定好的五人座马车已经停在了旅馆门前等候。

“这马车是不是小了点，感觉要坐下我们五个人会有点挤啊。”米提尔围着马车绕了半圈，一边打量一边说道。

“行了，这样可以了。嫌挤的话可以坐车夫旁边。”明晰梦拍了拍系了两把剑的腰带，示意车夫把马车驾到稍微远离路中心的位置。

“小姐，我们得赶快了，过一会人就多起来了，到时候车就很难走出去了。”一脸沧桑一看就是穷苦人模样的车夫小心地催促着明晰梦。

“啊，不好意思，人马上就到齐。”明晰梦带着歉意说道，她环顾了一下旅馆内的大厅，正巧看到依次走下阶梯的三人。

“嗯，人来了，准备一下我们就出发吧。”

“好嘞。”

几个人互相打过招呼后正要依次上车，往出镇方向的路的前方突然一片哗然开来，

突然增大的人群的声音与某种负面的气氛像是浪潮一般涌过了每个人，明晰梦见状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发生了什么事？”最先上车的林赛从窗口掀起帘布露脸问道。

“还不知道。”明晰梦看着前方喃喃地回道，“人越来越多了，我们赶紧出发吧。”

等五人坐好，车夫一边发出呼唤马匹前进的声音，一边用马鞭轻轻落在马屁股上。两批早就被调教地乖巧的马儿立刻会意地迈开蹄子，向前走去。

“什么啊，究竟是……”米提尔还是很在意外面发生的事。

马车慢慢地前行，车轮在石路上辗碾，前面的人注意到马的鼻息靠近才往两边让去。

就这样走过了两个路口后，一阵嘈杂的声音由远至近。马蹄落下，带动马车往路边停去。

塔斯克卷起帘布，明晰梦等人往外看去——不知什么时候行人们已经靠在了路的两边，把路中央完全地让了出来。

雨点一般密集的马蹄声席卷尘埃，不断有穿着半身甲的骑兵从窗口前奔驰而过。十几骑呼啸过去后，是如同长蛇一般的一眼看过去不是头破血流就是被人搀扶着的士兵队伍，身上残破的他们慢腾腾地行走。

在这些士兵的后边，在更远的地方，是更多的人在走过来。那都是和路边行人没有什么区别的人，硬要说区别的话，那就是他们显得脏乱了些，表情阴郁了些，连着氛围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三三两两的骑兵，不时维护住路两边的秩序，不让路人打扰到路中央的行进。不过后方就没这样的待遇了，在队伍的最末端，已经形成了混合的人群，就像漆黑的水以街道为容器内壁漫了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经不需要再去特地打听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像现在，坏事通过人群已经迅速传播了开来。

昨天夜晚，距离杨木镇两千米以外的喙滩镇，遭到大量不知名却又统一的攻击者袭击。是夜，整个镇子被放了大火，被攻击的镇民大部分被杀死，少数被带走，只有一些幸运者在民兵、冒险者、王国地方军队的掩护下逃到了杨木镇。

“什么，竟然是喙滩镇！？”米提尔下意识站起身，咚的一声脑袋狠狠顶撞了硬木制的马车顶一下，又不得不坐了下去，“这不会是真的，这不会是真的吧！？”

从喙滩镇成功连夜逃到杨木镇的只有上百人，这些人的队伍走过去之后，街道很快就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马车继续前进。

“不会有那么多人会特意去演这么蠢的戏的。”塔斯克没有表情波动地说道：“事实只会比想象的更坏。”

“啊，混账，你是什么意思！？”米提尔的怒气冲向了塔斯克。“你这家伙，是劫蛇的人吧。这种事情，你们在黑堡也干过，说不定就是你的那个组织干的吧！？”

“劫蛇是可以做到，但是绝不会放那么多人能逃出来，所以劫蛇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屠杀。劫蛇更倾向于特定目标的刺杀。”塔斯克缺乏表情地看向就差冒粗气的米提尔，“而且自从黑堡出来开始，我也已经不再是劫蛇的一员了，你用不着再纠结我的出身问题。”

“你说纠结？啊！？你这样的家伙，哪里有一点能让人信服的地方啊！？”米提尔开始咆哮，“不再是？脱离？一个被臭名昭著的杀人组织培养出来的杀手，说脱离关系就脱离关系了？你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吗？伪装了再靠近别人最后背刺一刀不是你们的拿手好戏吗！？说不定你这家伙就是潜……”

“米提尔！”明晰梦突然怒喝一声，打断了米提尔的发难。

马车这时已经驶出了杨木镇，走在通往米提尔的封地——牧之村的王国大道上。

“抱歉呐，刚才里面那争吵的两个人脑子不太好，您不要介意啊。”收到明晰梦眼色的亚莉打开木制的马车门，坐到车夫的旁边一脸歉意地交谈。

由于很少见到这种漂亮小姑娘模样的神职人员，中年车夫不好意思地结结巴巴地重复着“不会不会”，接着就与故意搭话的亚莉聊了开来。

看到林赛关上了马车门，门外亚莉和车夫交谈的声音一下子压下去了不少，明晰梦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米提尔为何如此激动。因为米提尔的封地——牧之村，就离喙滩镇不远。

“米提尔。我理解你，换做是我，我恨不得现在就站在牧之村。”明晰梦看向低头沉默的米提尔，“但这不是你向队友发泄情绪的理由。”

“我无所谓。”塔斯克真的一脸无所谓地插话道。

“你给我闭嘴。”明晰梦向他瞪了一眼，“没我允许你不准开口说话。”

“我们就快到目的地了，再忍耐一会儿，我现在就去让车夫全速前进。”明晰梦的情绪也低沉了下去，“你不要想太多了。”

吩咐完车夫的明晰梦关紧门回到座位上。杨木镇马行的马车不仅减震做得好，马匹也是擅跑的品种，坐在车里掀开帘布，便能从窗外倒退的景象感受到行进的快速。

但米提尔没有抬起头，他双手握拳抵在额头上，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我要是不去黑堡就好了。”

车内众人沉默。

自王都沦陷，以查尔图曼·海德里希为核心的王都势力逃到黑堡与以伦纳德侯爵为首的地方势力汇合后，这个充当王国临时大脑的黑堡就一直在向其它地方的分封贵族发布军事召集令。事实上这个军事召集令发布的时间更早也更加隐晦，在赤龙军团突袭王都之前，伦纳德已经在自己影响的势力范围内开始召集力量了。因此，拥有“绯炎骑士”这个祖传封号的米提尔也是收到召集令的对象之一，当然这个名单里米提尔已经是靠近边缘的末尾位置了。

按常理说，收到军事召集令的贵族如果决定响应召集就应该带上自己的军队与扈从前去接受大贵族的指挥。但米提尔这样的封地只有村落大小的骑士勋爵，连平常维持治安的卫队士兵也就保持在十个人左右，协助米提尔的扈从倒是有两个，但都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服侍过父亲的老扈从早就让心生不忍的米提尔安排去管杂务了。米提尔出生在牧之村，成长在牧之村，在十五岁之前，他极少出过牧之村这个范围。十五岁那年，米提尔的父亲因疾病去世，他不得不继承了父亲的爵位、称号与封地，一人尽心尽力打理起了整个村落。

分封贵族既有管理一地的权力，自然也要经营一地得以长久维持，别的不说，光军事一项就得让分封贵族自己承担。王国没有义务帮助分封贵族去经营领地，而分封贵族则有向王国交付税款的义务。米提尔自幼在牧之村长大，与村民感情深厚，在他继位之后，依然保持着这样的感情。在米提尔看来，牧之村的大家，说和他是一大家子的人也不为过。所以，在看到军事召集令后，米提尔深深忧虑赤龙军团的入侵，也不想将并没有多少力量的村人组编成军队带去送死。思考过后的答案就是——他决定响应召集，就他一个人。

好在伦纳德并不在乎这样的小贵族能带来多少士兵。以米提尔本人的实力，足够担任个小队长了。到时候只要扔给这样的骑士随便一队士兵送上战场即可。

然后，黑堡就被赤龙军团突袭并且击破。

逃出黑堡的米提尔与明晰梦等人汇合后，又是水路又是山路，绕了一个半圈，终于要回到牧之村的时候，突然传来离牧之村并没有多远的喙滩镇被不知名势力袭击而近乎全灭的消息，那牧之村怎么样了？会不会也出事了？

如果说喙滩镇还有足够的力量保证起码有上百幸存者的逃生，那区区一个牧之村就算出事了也没法传出消息吧？

咕噢……米提尔咬紧了牙关，力的压迫下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

大家……要是我早点回来就好了，要是我当初没去黑堡就好了，要是我还在牧之村就好了！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牧之村的大家，求求你们千万平安无事！

明晰梦握住两把长剑。即使长剑收在鞘中，她依然能想象到其中剑刃上的缺口。

这两把从密探身上缴获的长剑，材质只能说是是给民兵用的程度。在三天的路途里，因不断砍过野兽的缘故，长剑不仅受损严重，连缺口都多了好几个，用游戏术语讲就是离崩坏的耐久值零已经不远了。虽然在到达杨木镇的当天下午，大伙一起去铁匠铺给身上的武器做了维护保养，但这两把长剑上的缺口依然没法很好地消除。至于购买新的品质好一些的剑，在资金上并没有这样的余裕。

但即使这样，这也是她目前最为依赖的武器了。

希望万事如意，不要让不幸接触到米提尔。

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的话……明晰梦皱起眉头，面沉如水，握紧剑鞘的白皙手背上因用力而更加凸显起了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