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知了最要紧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若是奴才给主子爷抓来,反而没有意思了。”
“我就要你抓。”
“是。”那老太监笼着双手慢悠悠的走到树下,抬眼朝树上看了看,慢慢的将袍子角撩起来掖在腰里,抬脚朝着合抱粗细的树干猛然一踹。
这老太监看似弱不禁风,力气却大的惊人,一踹之下树干剧烈震动,细小的柳叶纷纷落下,纷纷下了一场大雨。
上百只栖息在树上的知了顿时惊飞而起,那老太监单足一点,整个人顿时拔地而起,好似一只巨大的鹰鸢展翅盘旋,片刻之间就又落回地面,慢慢的将右手伸出,手心里捏着一只知了儿。
这老太监在一瞬间所展现出来的爆发力和惊人的弹跳能力,年幼的福林完全不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只知了吸引过去了。
“怎这么小?我记得以前见过知了好像要比这大很多呢,还是盛京的知了大。”
“主子爷,这是麻知了,又叫小飞猴,与盛京的大知了牛不一样,用热油煎过之后美味的很呢。”
诚如这老太监所言的那样,抓知了的乐趣完全就在抓捕的过程中,真正抓住之后也就索然无味了。
“这东西能吃?”
“当然能吃,汉人百姓经常抓去吃了。若是主子爷有兴致,可以让御膳房用油煎熟。”
“这么小的东西,能有几口肉?还是放了吧。”将手一扬,放飞了知了。
福林这孩子,最是心慈面软,连知了都舍不得吃呢。
老太监素知福林的秉性,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一笑。
就在这个时候,随着一声“太后驾到”的通传之声,福林的脸上顿时变了颜色,显得慌乱而又紧张:“额娘来了,快快着点。”
那老太监一把抱起福林,仿佛平地卷起的一阵旋风,瞬间就抱着小皇帝冲进了西阁,以闪电般的速度将一套明黄的袍服给他穿上,又在他面前摆开书本。
小皇帝随手拿起一卷书籍,摇头晃脑的做出学习的样子。
如今的太后,也就是布木布泰,迈步进来,看到正在的福林,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微笑,整准备夸奖两句,忽然看到小皇帝腰里的小带还没有系好,而且连书本都拿反了,顿时眉头一皱,不悦的说道:“皇帝刚刚又出去玩耍了吧?”
“没”福林想要撒谎,抬头看到母亲脸上的寒霜,赶紧改口说道:“就只耍了一小会儿,真的只是一小会儿,不曾耽搁学业。”
旁边的那个老太监赶紧帮着福林说好话:“万岁爷勤于学业,实在是闷的紧了,奴才才带着万岁爷在院子里戏耍了片刻。太后若有罪责,便罪奴才就好,千万不要”
“你不用替他遮掩。”孝庄太后看了看这个老太监,语气竟然显得柔和了很多:“你这人呐,总是太宠溺孩子,当初我年纪幼小的时候,便是这般宠着我算了,不说你了。”
孝庄太后很清楚的知道这个陪嫁过来的老太监是什么样的人,竟然一句重话都没有说,反而是扭过头去小皇帝说道:“业精于勤荒于嬉,不不知礼,怎能做个好皇帝?如今你已是九五至尊,若是不肯好好用功,如何才能统领天下亿兆生民?如何才能掌管我大清的万里河山?”
布木布泰总是要求福林,还专门给他请了十几个师傅,但他终究年纪幼小孩童心性,想的最多的还是一个“玩”字。
听到母亲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述这些个大道理,愈发的不耐烦起来,小声的嘟囔着:“太祖武皇帝和太宗文皇帝,都不曾读过这么多的书,照样做的好皇帝,偏偏却要我整日里,闷也要闷死了。”
“一派胡言!”布木布泰下意识的扬起了巴掌做势欲打,小皇帝本能的逃到了那个老太监的身后躲避,就好像那老太监是他的守护神一般。
布木布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的把扬起的巴掌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些许慈母特有的和蔼之色:“太祖武皇帝和太宗文皇帝马上取天下,但却不能马上治天下。
今时不比往日,咱们再也不是在关外苦寒的一隅之地,而是要统领九州万方的上国天朝,我大清的基业终究要在皇帝你的手中发扬光大!”
就在母子二人叙话之际,外面已传来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的福林似乎稍显紧张,目光中流露出明显的畏惧之色。
能够不经通传候见直闯禁宫之人,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一个人了:摄政王多尔衮。
即便是在这个越来越闷热的时节,多尔衮依旧穿着那套标志性的甲胄,腰悬佩刀大踏步的走进来。
目光凌然如电环视四周之后,微一叉手大声说道:“见过皇帝。”
还不等福林开口,布木布泰就已盈盈起身先说话了:“皇帝快来见过叔父摄政王。”
面对严苛的布木布泰之时,福林偶尔还会顶嘴,但是面对多尔衮的时候,多了几分明显的畏惧,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然后安立一旁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多尔衮径直走过来,看了看案上的书籍笔墨,很是不屑的说道:“汉人的书全都无用之物,只会把自己读成个呆子。平日以诗词经要骗一骗那些个想做官的汉人也就罢了,皇帝怎能读这些个东西?读来有什么作用?还不如勤习弓马刀石,皇帝的身子骨太弱了,丁点儿英武气概都没有,如何统领万千大清勇士?”
“咱们大清以弓马立国,只要力气够大刀子够锐,就是万世不拔的基业,以后不要读这些个没用的东西了。”
“皇帝一定要仔细聆听叔父摄政王的教诲,多习弓马刀石,如叔父摄政王一般的雄壮,才是好皇帝。”
刚刚还劝告福林多,现在却转了风向,布木布泰笑着说道:“叔父摄政王是咱们大清的柱石,他的话一定不会有错。”
所谓的皇帝,不过是个傀儡而已,这大清国真正的主人是多尔衮而不是福林。
福林虽然年纪幼却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我府上有几个布库,全都是剽悍勇武之人,回头让他们进宫来,好好的调教调教皇帝,免得他成了骑不得马拿不起刀的软弱之君。”
多尔衮总是往宫里塞人,连宿卫都是他派来的人,就连那些个宫里的杂役们都对此颇有微词,甚至传出来不少风言风语,但布木布泰却不怎么在意,反而下了严旨:严谨任何人私下妄论摄政王之事。
“如今我大清开疆拓土,正是锐意进取之际,多少军政大事等着摄政王处理,今日怎么有了闲暇到宫里来了?”
布木布泰始终面带微笑礼数周全,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般轻描淡写:“今儿个朝会上的事情,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要我说呀,皇叔父摄政王的尊号恰如其分,早就应该上了。”
现如今的多尔衮已是叔父摄政王,大清一多半的军政大权都牢牢的掌握在他的手心儿里,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尤显不足。
眼前的小皇帝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傀儡,就连太后布木布泰也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近日来,有几个朝臣上了联名的折子,想要在叔父摄政王这个尊贵无比的头衔之前再加一个“皇”字,成为皇叔父摄政王。
多尔衮知道了这个事情之后,毫不犹豫的否决了这个事情。
但布木布泰却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多尔衮本人,所以才“力排众议”,以自己和皇帝名义要给多尔衮上这个尊号。
“什么尊号不尊号的,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布木布泰的态度让多尔衮很满意,默认了这个安排之后,开门见山的说起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关于剃发令一事,太后怎么看?”
剃发令,本是经过多尔衮首肯的事情,但是现在他却有些后悔了。
剃发令一下,激起了汉人的激烈抵触,甚至有人借着这个事情搅动风潮,原本已经稳固下来的局面竟然再次波澜。
为了抵抗剃发令,很多百姓纷纷加入反清的队伍当中。
虽然这些人注定掀不起多大的浪花,终究是个不小的麻烦。
多尔衮已经感觉到剃发令下的有点早了,尤其是在还没有平定江南、巴蜀等地的情形之下,这个看似不怎么要紧的法令会给统一天下的大业造成很大的困扰。
所以,他想收回剃发令,至少现在还不能全面施行。
但是,剃发令本就是他下的,现在又要把拉出来的屎吞回去,威望一定会受损。
所以他希望布木布泰能够出面,先缓一缓剃发令的执行。
“剃发易服,本是巩固我大清根本之事,纵是一时有些难行,也需坚定的执行之下。”布木布泰依旧面带微笑:“我大清取明而代之,本就是天意,从我大清的冠服完全就是顺理成章之事。若是因为些许刁民的反抗就朝令夕改,岂不损了摄政王的颜面?如何能让旗子弟心服?”
布木布泰很重视多尔衮的剃发令,并且一意要坚定的推行下去。
这个态度,让多尔衮有点骑虎难下,但很快就释然了:若是汉人反抗就收回法令,以后大清的法度还怎么执行下去?既然有人反对,那就把反对之人杀了。
旗雄兵可不在乎多杀几个人呢!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再无更改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