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勋大典结束之后,顾韵儿就好似换了一个人,最明显之处就在于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浓妆艳抹衣饰华丽,而是深居简出很少见人。
没过多久,她就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撤去“韵”字号花船,从此金盆洗手,彻底退出烟花行业。
自己已经获得了黑铁勋章,若是再做那倚门卖笑的妓户,平白的玷污了这份莫大荣耀。
所以,她决定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哪怕是失去日进斗金的生意,哪怕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也要保住后半辈子的名声,保住那枚黑铁勋章的圣洁。
虽然有无数人苦劝,奈何顾韵儿已下定了决心,说什么也不肯再做烟花生意了。
“韵”字号花船上的华丽帷幔已尽数扯下,顾韵儿想把这艘船改装成为一艘普通的客船。
渡往行人客商本就辛苦,而且赚不到几个小钱儿,奈何顾韵儿心意已绝,任凭谁来劝说都无济于事。
“这张琴伴随我多年,只怕以后再也用不上了。”顾韵儿准备把这张价值不菲的古琴送给自己的琴师:“还是送给你吧,好歹也算是落入了行家之手,免得被外行人拿起劈做柴火烧了!”
顾韵儿那一手天下无双的琴技就是这样老琴师所授,正要无可奈何的接过古琴之时,那贴身的侍女宝儿忽然闯了进来:“韵姑娘,有客人到了!”
“宝儿你真是愈发的不懂事了,我都已经不做这个生意,还有什么客人?不论来的是谁,就说我已金盆洗手重新做人”
“顾姑娘”那个客人已直接闯了进来,竟然是个女子。
这女人的年纪与顾韵儿相差也不过大不了三五岁的样子,举止之间却多了几分沉稳和从容,一看就晓得必然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
这“韵”字号花船本身就是寻欢作乐的场所,来往其间的全都是些男客,女人登上花船确实显得有些奇怪,但却并不稀奇。
那些就已经有了妻室的男子,来船上玩乐的时候,偶尔也会被家里的妻室追上来,少不得要哭闹一番,这样的情形虽不是经常发生,却也见过几次。
原以为这是哪为老爷家里的正牌妻室找上门来,顾韵儿的态度显得有些冷淡但却不失礼貌:“这位夫人想必是走错了地方吧?我这船上已不做生意了,您家里的老爷再也不会到此玩乐。”
那女子微微一笑,笑容同样显得有些冷淡:“顾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已不记得我了么?”
“我认识你吗?”顾韵儿仔细打量了这个女人几眼,确实感觉有些眼熟儿,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不知夫人是尊府何处?高姓大名?”
“我夫家姓叶,娘家姓周,应当是痴长你几岁,你可以叫我叶周氏,也可以称我为周姐姐,一个代号而已,无所谓的。”
叶周氏?此女看起来虽有几分眼熟,但顾韵儿记忆当中却没有任何印象:“周家姐姐恕我眼拙,小妹真的想不起你我似不相识吧?”
“不认得我不要紧,我也不想被你认得。”这女子取出一个小小的物件儿,托在掌心之中在顾韵儿的眼皮子底下晃了一下子:“你总应该认得这个东西吧?”
顾韵儿觉得认得她手中的那个小物件儿,而且绝对认得:那赫然就是一枚黑铁荣耀勋章!
她马上就想起来了:前几天的授勋大典之上,并非只有顾韵儿这一个女子领取了勋章,同时还有其他的几个女人。
那几个女人无一例外全都是绝死锄奸营的勇士。
普天之下,除了顾韵儿之外,以女子之身拥有黑铁勋章的,必然就是绝死勇士。
当时虽然就站在这几个绝死勇士身旁,却不好胡乱打听,更不方便知道人家的姓名,只是稍稍的看了她们几眼,有一个粗浅的印象。
见到这枚勋章,顾韵儿顿时对这个女子肃然起敬:“原来姐姐是”
那女子左右看了两眼,顾韵儿顿时心领神会,马上对身边的闲杂人等说道:“我有些私事要与这位姐姐商议,你们先下去吧,没有我的传唤不得进来。”
绝死勇士的名头大到了天上去,尤其是绝死锄奸营的女兵,能以女儿之身行那绝死之举,刚烈无双世间仅有,视死如归的气魄和绝死锄奸的勇气,早已入如惊雷灌耳。
这些女子无一例外全都是巾帼英豪女中丈夫,顾韵儿对她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自己虽然也获得了一枚黑铁勋章,但这枚勋章实在来的有点虚,和实至名归的绝死勇士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顾韵儿的这艘花船虽然曾经上来过无数大人物,但只有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其貌不扬的女子,才是真正的英雄。
“周姐姐坐,我去准备茶水点心”
“不必了,还是直接说正事儿吧。”这个周姐姐对自己的来意不做丝毫掩饰:“我听说你要撤了花船准备做点正经的生意?”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说顾韵儿不是正经女人,若是别人这么说,顾韵儿一定会当场翻脸,但同样的话语出自这个刘姐姐之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而且顾韵儿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一种侮辱:“实不相瞒周姐姐,我确实有这个打算。”
“你的心思我明白的很,不过是保住后半生的清誉,是不是这样?”
“诚如姐姐所言,正是如此。”
“我觉得你应该继续经营下去,而且要好生经营。”周姐姐说道:“我家大帅说了,只要心存忠义便是这世间至圣至洁之人,纵是出于淤泥而丝毫不染,以你的冰雪聪明,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吧?”
张启阳能够亲手给一个妓家授勋,让她和名动天下的功勋将士并列,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认可,丝毫没有因为顾韵儿的出身而有任何轻贱之意,并且把顾韵儿抬到了一个空前绝后的高度上,顾韵儿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若是你愿意为大帅做点事情,若是你愿意为这天下人做点事情,我家大帅可以许你一个万古流芳。”周姐姐说道:“就看你愿意不愿意去做了!”
“姐姐奋不顾身视死如归,小妹的些许声名又算得了什么?但使姐姐有任何吩咐,韵儿无不遵从。”
“不是我的吩咐,是我家大帅的吩咐。”
“愿遵张帅之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的凶险事情有我们这些人就够了,也不需你冒那么大的风险,而且你也做不来。”周姐姐说道:“你这条线儿是叶黥搭上的,我已从他手中接手此事,以后由我和你联络即可!”
叶黥虽然是朝廷的官员,但事实上却是毅勇军的人,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想当初,叶黥搅动风潮,身披毅勇军的军旗保护着太子闯宫夺位,无论名声还是影响力,都非常大,提起叶黥自然会非常尊敬,至少也要尊一声“叶相公”。
但这女子却对叶黥没有半点尊敬的意思,就好像是在提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顾韵儿是何等的冰雪聪明,又最善于待人接物察言观色,想起这个周姐姐的自称,猛然就意识到了点什么,小心的问了一句:“周姐姐早就认识楚相公了吧?”
“比你认识的早,而且早的多。”
“不知周姐姐和叶相公是甚么关系!”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顾韵儿的声音已经有些抖了。
“结发夫妻!”这女人自称是叶周氏,又早就认识叶黥,聪明如顾韵儿者,其实已经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是叶周氏亲口说出“结发夫妻”四个字的时候,依旧是相当的震撼,震撼的她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叶黥早就说过,他的妻子是刚烈勇士,原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句形容之言,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不是形容,而是对事实的真实陈述。
天下至刚至烈者,无人能够胜过绝死勇士,这也是事实。
“周姐嫂夫人!”顾韵儿马上就改了称呼,嘴唇微微的哆嗦着:“叶相公与我清清白白,从未有丝毫逾越礼数之事,更不曾苟且”
“你不用给我解释这些,我也不想听,别说你们俩是清白的,就算是真的有了苟且之事我也不会在意。”
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儿,叶周氏的态度异常冷漠:“我早以身许国,早已没有了家庭的概念,他叶黥做什么于我无关,你更不必如此惶恐。”
一直以来,关于叶黥和顾韵儿的风流韵事都传的沸沸扬扬,忽然面对叶黥的结发之妻,顾韵儿自然万分惶恐,甚至已经慌乱的手足无措。
想不到的是,这位结发之妻对待叶黥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态度!
“不要再说这些没有用的废话了。”叶周氏说道:“我很忙,还是先说说正经的事情吧。”
叶周氏和顾韵儿密谈了很久,到底说了些什么,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只是从此以后,顾韵儿就收回了“金盆洗手”的打算,继续以“秦淮四绝”之首的身份经营“韵”字号花船,而且生意愈发的火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