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六的大朝会又名“例朝”,从洪武初年一直沿袭至今。
所谓的“例朝”,顾名思义就是一场例行公事般的“月度工作汇报”。
除了阁、部、司、寺等各级在京衙门之外,也有数量不少的地方官员,算是一场比较大型的朝廷会议。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官员必须出席,有本的、有事的,以及等候朝廷裁决的才会参加,要是没什么事儿也就不必出席了。
在很多影视作品中,这样的朝会必定是场面隆重,群臣三拜九叩山呼万岁,然后一个太监站出来说一句“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朝退”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个样子。
三拜九叩山呼万岁那一套是满清搞出来的奴化仪式,大明朝没有这个规矩。
文臣武将和皇帝之间的上下尊卑,更多是一种工作上的上下级关系,谈的也是工作上的正经事儿,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而且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皇帝本人“圣意天裁”,只需交给内阁讨论即可。
第一份奏本则是出自叶黥之手,身为礼部三把手的叶侍郎说的是云贵之事:云南的沐王府本就是和大明朝休戚与共的藩臣,镇守边陲之地已有两百多年了,复隆朝刚刚成立不久,云南沐家就表示了效忠,准备带领一些当地的土司择机前来朝觐。
这也是一件大事,一定要审慎处理,毕竟沐王府是明朝的宿臣,又和朱皇天家有着悠久的臣属关系,必须认真对待。
第二份奏本是户部提出来的,依旧是以前的老问题:流民安置。
几十万扬州百姓寄居南京,直到现在都没有完成基本的安置工作,这可不是小事儿,而是朝廷的工作重心。
眼看着天气已经越来越冷,必须加快进行,但眼下的朝廷实在没有那么多钱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三份奏本则是出兵部,由兵部尚书黄宏东上奏。
大明朝的兵部尚书有好几个,张启阳的脑袋上还顶着个兵部尚书的头衔儿呢,当年的史可法也挂过这个衔儿,但这仅仅只是一个荣誉称号,不代表他们真的能够主导兵部事宜,只有这个出身浙党的黄宏东是实授的兵部尚书。
“三大营残破,留守司各营名存实亡,京卫司几不复存在,当重募兵士以实之。”
经过南京保卫战之后,作为江南主要军事力量的三大营当中,高起潜部已经可以直接取消建制了,韩赞周和卢九德部死的死残的残,连最基本的架子都搭不起来了,必须进一步充实重新建设。
还有京卫营、留守司各营也需要做大规模的补充!
眼下,清军就在一江之隔的江北,军事力量必须进行大规模的补充,一来是为了增强国防力量,再者还有一层不方便直接说出来的原因:目前的军事方面,对于毅勇军的依赖程度实在太过于严重。
适当的加强三大营和其他军队,也可以减少对毅勇军的依赖。
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而且确实是当务之急,但最大的问题还是一个字:钱!
上嘴儿皮一碰下嘴皮儿就能说出“重建国防”的话语,真正做起来确是千难万难:士兵从何处招募?粮秣器械、甲胄武器从何而来?
归根到底,这些东西都是要钱的,偏偏现在的朝廷最确的就是钱。
没有钱就想组建军队,而且是大规模的扩充军事力量,根本就是一句空谈而已。
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已经到了不做不行的地步,偏偏就是因为朝廷穷的叮当烂响根本无法落实,只能停留在纸面上,这就是复隆朝廷不得不面对的窘迫境地。
既然暂时无法真正执行,那就只能先“留中”等待情况允许之后再说了。
“臣有本上奏!”张启阳恭恭敬敬的递上了自己的手本。
看了张启阳的奏折,复隆皇帝只能苦笑。
这份奏折开宗明义,叫做:请渡江北伐疏。
现如今湖广、赣西、川蜀等地依旧是闯军和清军激战的局面。
两广、闽浙、云贵等地虽然是大明朝的疆土,但却是一种名义上的从属关系,复隆朝的势力还无法真正落实下去。
也就是说,朝廷真正能够统治的地盘仅仅只局限于江南之地,出了南京这一带,连芜湖是不是愿意服从,都得看黄得功的心情。
在这种情形之下,北伐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复隆朝的法统和统治基础,完全来自于大行崇祯皇帝,大行皇帝已死在北都,江北各地尽在清廷控制之下,既然顶着大明正统的光环,就得竖起北伐的大旗。
你不北伐谁北伐?
而且张启阳在奏折中说的很清楚,毅勇军愿为先锋,首开北伐之战。
在这份奏折当中,渡江作战的种种细节以及战略部署,甚至详细到战术的安排和前后波次,全都事无巨细说的清清楚楚,这简直就是一份详尽的北伐操作指南书。
复隆皇帝当然希望尽快北伐,一来是彰显新朝的大义和正统,再者也是为了解除近在咫尺的威胁。
清廷已经重新调集大军囤于江北,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南下,若不扫清江北,新朝始终处于清军的战略威胁之下。
但北伐一事关系重大,不是说想北伐就能北伐的。
除了一个毅勇军之外,复隆新朝的军事力量残破不堪,财政更是近乎于破产,在这种情形之下,怎么北伐?拿什么北伐?
“勇毅公所言北伐一事,确是当务之急,然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到了这个时候,年轻的皇帝不得不承认自己无力北伐这个事实:“北伐一事,还需诸多准备,朕以为可以从长计议!”
皇帝不是不想北伐,而是做不到啊。
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但却不方便宣之于口,不能那么直眉白眼的说出来,作为内阁首辅大臣的蔡枫华赶紧站出来帮着皇帝打圆场:“新朝初立,百业凋零民生艰难,应优先等咱们先把江南的民生搞好,等国库充足以后再北伐吧。”
什么时候才能把经济搞好,什么时候才能把民生弄的繁荣富庶起来,那就是只有天知道的事情了!
在这个事情上,蔡枫华的说法得到了一些老成稳重之臣的大力赞同,府尹王宣同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自古兵家之事,看似是热血健儿阵前争锋,实则为国力之考量,打仗打的就是钱粮,先民生而后北伐,臣以为是老成谋国之策,臣附议!”
自古以来,打仗从来就不单纯只是个军事问题,而是交战双方总体实力的综合比拼,到了最后一定会反映到经济层面。
只要有足够的钱粮,就可以发动大规模的战争,没有钱那还打个屁呀!
说来说去,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钱。
至于如何才能弄到钱,如何富国强兵,可不是说几句话就能办成的,需要实实在在的政策和具体的方略,但是在这个方面,新朝显然缺乏应有的魄力。
按照蔡枫华的说法,现在最要紧的是休养生息积蓄国力,但这些老掉牙的说法仅仅只是痛快痛快嘴而已,完全是停留在政策方面,至于具体的执行方案则一点都没有。
张启阳说道:“臣意,可参考洪承畴在江北的做法,统计人口丈量土地,重新确定税赋。”
洪承畴已经到了江北,作为清廷钦命的征南总督,洪承畴并没有像多铎那样一上来就急吼吼的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他的做法和新朝完全一样:优先考虑民生。
清查人口数量,丈量隐匿的土地,进行生产资料的重新分配。
虽然洪承畴是明清之际有名的贰臣,名声早就臭大街了,但却不能否认他的谋略和大局观。
站在历史上的高度上来看,这样的做法可以极大促进生产力的恢复,进而会促进军事能力的提升。
既然洪承畴的做法是正确的,复隆朝就应该效仿之。
但是,张启阳的提议遭到了几乎所有的人一致反对:众人反对的不是这种做法,而是洪承畴这个人。
那洪承畴不过是叛国叛族之宵无忠无孝无家无国,实乃千古奸贼,此辈之所作所为必遭天谴。
“洪贼逆天而行,必为千古唾骂,国朝正大光明,怎可效他?”
洪承畴是大大的奸贼,是一定要遗臭万年的,我煌煌大明怎么能够学他那一套?
洪承畴的为人和名声确实烂极了,而且一定会遗臭万年,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能力,也不代表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错误的,只要是和洪承畴沾边的事情新朝就一定会竭力反对大肆鞭挞,这完全就是因人而废事。
其实,洪承畴正在江北做的事情确实可以促进民生的恢复,还可以起到富国强兵的作用,朝中衮衮诸公不是没有看到其中的好处,但却如此激烈反对,完全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
纵观整个封建时代,要想实现富国强兵增加国力的目的,无非就是从农业着手,而重新分配土地也一定会是必然的举措。
但江南的土地大多集中在地主豪强和地方士绅手中,这些个官员就是该阶层的代表,让他们把自己的土地分配给下层百姓,无异于与虎谋皮。
世间最艰难的事情不是移山填海,而是触动自身利益。
蔡枫华等人不是没有看到这一点,而是不敢那么做。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国朝的根本,若是触动了士绅阶层的利益,就等于是动摇了国本,他们不敢那么做。
也就是说,所谓的富国强兵只不过是停留在嘴上说说而已,最多也就是小范围的修修补补。
对此,张启阳早有预料。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臣蒙先帝恩宠,委以复国之重,今江北沦陷,臣不敢懈怠。既朝廷无力北伐,臣唯有一力担此重任!”
既然朝廷上下都不想北伐,我这个受先皇复国重任之人可不能坐视不理,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做了。
此话一出,朝廷上就乱了。
一个人?
你张启阳准备自行去北伐?
“不是准备,而是已经开始!”张启阳说道:“毅勇军已先遣部渡江北上,开北伐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