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大帅府中依旧灯火通明。
数不清的珠玉珍宝古玩字画金银元宝,还有一大堆叫不上名字的细软就那么散乱的堆放在张启阳面前。
队官级别以上的军官,泱泱一百多人,全都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低头不语,只听到张启阳那愤怒的咆哮:“只有这么点儿了?”
“原本还是不少的,只是被我们花销了很多,就只剩下这么点儿了!”
根本就不敢和张启阳的目光相对,刘大牛始终低着头:“兄弟们把剩下的全都拿出来了,真的只有这么点了。要是老爷不相信,可以派人去搜。”
“私分钱财,这是多大的事情你们不是不知道,竟然敢这么干?”张启阳是真的发火了,拍桌子拍的巴掌都疼了:“就凭这个事儿,我就可以砍下你们的脑袋瓜子!”
在今日的婚宴之上,张启阳实在不好当堂发作,但也说了几句重话。
刘大牛等人赶紧把剩余的那部分财物凑了凑,送到了张启阳面前,算是亡羊补牢了吧。
张启阳治军极严,真要是揪住这个事情不放,在场的这些军官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要吃军法的。
张启阳很少发火,这还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嫡系心腹们动了真火,连“砍脑袋”的话都说出了口。
“这事怪我。”作为始作俑者的刘乾龙首先展开自我批评:“当时也是我让兄弟们分钱的。”
“老刘呀老刘,你怎么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这是违反军法的事儿?就应该第一个砍下你的脑袋,你不知道吗?”
“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刘乾龙直言不讳:“我当然知道毅勇军的军法,但兄弟们吃苦受累流血流汗,一路从北到南的打过来,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吧?在这个事情上,确实我的一时糊涂,当初就应该把这些钱财全都上缴给你,然后再由你给兄弟们分了。”
在私分钱财这个事情上,直到现在,刘乾龙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至少他做事的目的绝对没错,只是手法有错而已。
这么多弟兄,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跟着你张大帅南征北战东挡西杀,总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大家吧?
要是说吃空饷喝兵血那样的恶劣行径,刘乾龙绝对不敢这么干,也不会那么做。
但这些全都是不义之财,就算是拿了,毅勇军也不会受到任何损害。
所以张启阳问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大家全都毫不隐瞒的直接承认,甚至还把没有花完的这一部分给张启阳送了回来。
这个不算是贪污,因为这些钱自始至终都没有跑到别处去,全都是毅勇军内部散开了,这就叫做肉烂了还在锅里。
大家都不是视钱财如粪土的圣人,在没有贪墨舞弊的情况下私分一点浮财,真不算什么事儿。
唯一做错的地方就在于,刘乾龙没有这些钱财一股脑的交给张启阳。
毕竟是“恩出于上”,由张启阳亲自把这些钱财分给大家,才能显出大帅的威严和恩宠。
在刘乾龙看来,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越俎代庖,自己做了水顺人情。
“我老刘做的这个事儿确实欠考虑了,我有错,你要想罚我那就罚吧,我无话可说。”
“你是府丞,是朝廷命官,不是不罚你,怎么罚你,那是王宣同的事情。”
王宣同是南京的府尹,是刘乾龙的顶头上司,而且抄家这个事儿本就是南京府衙的责任。
还不等张启阳把话说完,刘乾龙就已经笑了:“王宣同算个鸟,老子都不稀罕正眼看他。他最多也就是把我这个府丞的官职给撤了,老子才懒得伺候他。”
虽说刘乾龙是朝廷命官,是府尹王宣同的下属,但刘乾龙从不把那个所谓的朝廷放在眼里:“抄家抄出来的钱财山满海满,别说是我老刘私下里给弟兄们分了,就算我当着他的面儿这么干,他敢多放一个屁?这事他王宣同未必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刘乾龙的手段何等惨烈!
当初大肆株连抄没了那么多官员的家产,绝大部分都揣进了毅勇军军官的腰包,却只给王宣同留下些汤汤水水的残羹剩饭,身为府尹的王宣同不是傻子,一定早就猜到一些内情,但却不敢声张。
或者说他早已在私下里把这个事情对朝廷做了汇报,但已经过了三年,朝廷始终装聋作哑,就当做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是为什么?
因为朝廷对毅勇军的依赖太过于严重,不敢过分追查这个事儿!
要不是当初的刘乾龙率领两百多毅勇军的兄弟稳住南京城,太子就还是太子,甚至连太子都不是,哪里还能登基坐殿的当皇帝?
这边刚刚拥着你做了皇帝,回头就要因为一些钱财的小事算后账,以后谁还敢给朝廷卖命?
刘乾龙这么说,其实就是在提醒张启阳:你是英明神武的大人物,心里装着家国天下三万里河山,给你卖命的这些人和你不一样,他们是最一般的普通人,不给他们一点好处,凭什么要大家给你卖命?
凭借严明的纪律?
凭借你张大帅本人的威望?
团体的纪律和威望固然有用,但却不是根本。
作为一个团体,维持这个团体最根本的凝聚力就是利益二字。
要让这个团体的成员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毅勇军这个团体才能始终凝聚在一起。
真要是一板一眼的按照规矩和律法做事,那些个抄家抄出来的不义之财就应该交给朝廷!
把天文数字的钱财留给毅勇军,当然是为了这个团体的利益考虑,但私下里把这笔钱财给分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有张启阳本人知道此事到底有多么严重。
若仅仅只是一两个人或者是少数几个人,张启阳一定会行雷霆手段,狠狠的处罚,但是参与其中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光是队官以上级别的,就有一百多人,而且刘大牛、李绍、杨树林他们这一批,全都是张启阳的嫡系,是毅勇军的根基。
真要是追查下去的话,不知道会卷入多少人。
到时候一定会严重影响到毅勇军的战斗力,半个毅勇军都会受到牵连。
虽说毅勇军是张启阳一手打造出来的私军,但是在这个事情上却让他有了投鼠忌器的感觉,同时也让他深刻意识到了毅勇军的本质:不管这些人对自己有多么忠诚,也不会他们多么英勇善战,始终都是一支传统意义上的老式军队,和这个时代的其他队伍相比,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私份财物,就算你们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张启阳那凶狠的目光韩福财吓的打了个突,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但接下来的话语却又让他们顿时就轻松起来:“你们这些个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记大过一次,减两级军功,若有再犯者,严惩不贷,到时候别怪我翻脸无情!”
“若有再犯严惩不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下不为例呀!
也就是说,此事到此为止,张启阳不准备再追究下去了。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样的手法当然不高明,只能算是一个非常无奈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揪住此事不放彻查到底当然是最好的办法,但那会严重动摇毅勇军的根本,张启阳不敢那么做,所以才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做出了妥协和很大的退让。
张启阳的这个态度,立刻就让刘大牛等人放心了:“俺们知道行差做错了,得亏老爷宽宏,没有和俺们计较。老爷放心吧,这事以后肯定不会再有。俺们一定在打仗的时候更加的卖力气,尽早把老爷减去的军功补回来也就是了。”
对于这些军官而言,记过这样的处分根本就不算什么。
至于说减两等军功,那就更不叫事儿了。
只要再多打几个胜仗,多杀几个辫子兵,很快就能把减去的军功赚回来。
相对于朝廷的正式职位,其实毅勇军的营官级别很低,但这个身份才是根本中的根本。
这意味着自己还是毅勇军的骨干和中坚,是张启阳的直属手下,是嫡系中的嫡系!
被自己花销的那份钱财已经追不回来了,剩下的已经全都上缴给张启阳,大家还挨了训斥又正式认了个错,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在整个过程当中,最揪心的不是这些个营官,而是刘乾龙。
刘乾龙一直都在担心张启阳揪住这个事情不放,他要是真的做出“挥泪斩马谡”的事情来,真的狠狠处分这批人,无疑会动摇毅勇军的根本。
好在张启阳还清醒,没有真的那么干,也就让他心了。
看着众人如释重负的表情,张启阳的心情不仅没有因此而放松,反而愈发的沉重起来。
相对于私分钱财这个事情本身,更让张启阳感到震惊的是这些人的态度。
刘大牛他们这些人,根本就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充其量也就是犯了点微不足道的小小过错而已,事后补救一下再认个错也就算是过去了。
哪怕是张启阳把大家召集起来郑重说起,也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实实在在的好处是维系团体的关键,不能奢求每一个人都是无欲无求一心报国的苦修者,这个道理张启阳不是不明白,但却因此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毅勇军和学生军的本质区别。
同样是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团体,这两者之间却存在着天壤之别,这种差距不是体现在武器装备和战斗模式上,而是体现在思想层面上。
毅勇军依旧没有挣脱老式军队的范畴,充其量也不过是比同时代的军队更加忠诚也更有战斗力而已,但却没有本质的突破。
所谓的本质,只有两个字:信仰!
毅勇军和新华军校的学生们有着不同的信仰,注定了他们的思想不在一个层面上。信仰的建立,绝非朝夕之功。
张启阳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找机会给毅勇军树立起更加纯粹也更加坚定的信仰!
“这次把大家集合起来,除了这个私分钱财的事儿意外,还有个很要紧的事情!”
张启阳铺开桌子上的地图说道:“湖广战事,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