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独眼儿的背后中了一刀,腰胯部位还有一刀,浑身上下都是淋漓的鲜血,仿佛就是一只从地狱血河中钻出来的鬼怪。
他的那杆长矛已经断了,也不知从哪里捡起一柄弧度很大的蒙古式弯刀,疯狂的挥舞着。
战斗还在继续,却已到了尾声。
辫子兵冲的太猛了,一个个光着膀子不要命的往前冲,没过多久就把埋伏在这里的对手冲的七零落。
老独眼他们的三个“扁阵”早已残缺不全,不得不相互靠拢,组成一个大的“扁阵”,就好像是个遇到危险的刺猬一样,把受伤的几个人护在正中,外部则是锋锐的长矛。
四面方都是蜂拥而来的清兵,他们试图朝着另外一个“扁阵”靠拢过去,却被打了回来,同时付出了三条鲜活的人命。
“老独眼,突不出去了。”
“这就是咱爷们儿的葬身之地。”
“放屁!想要老子死也没有那么容易!”
浑身是血的老独眼儿就象是一头发了狂的野兽,用并不怎么趁手的弯刀割下已经被挑散开来的绑腿,免得把自己绊倒:“都给我顶住,以后咱爷们吃肉还是吃屎就看这一遭的了。”
虽然深陷重围,面对战斗力极其强悍的对手,而且对手的数量极多,但却远远没有到绝望的程度。
若是在以前,作为新附军,打到这个地步要么就是一哄而散,要么就是直接跪地投降。
之所以还没有崩溃,并不是因为老独眼儿他们这一波人真的很强,而且心中还有希望。
他们的希望就是那隆隆的炮火。
开始的时候,火炮的声音还很远,随着战斗的持续,炮声越来越近。
这说明毅勇军的主力就在附近,而且正在朝着这边快速移动。
只要主力赶过来,甚至只要炮火延伸过来,立刻就是乾坤逆转江河倒流的大翻盘局面!
关键是时间。
就看他们能不能撑到主力到来了!
心中有希望,就有无穷的动力。
“嘶轰”
炮火落地之前的尖啸声让人毛骨悚然,听在老独眼他们的耳朵里却仿佛天籁,比七仙女的歌唱还要悦耳动听。
轰然巨响声中,一团火光冲天而起却又转瞬即逝,化为一道扯地连天的黑色烟柱。
火炮的落点附近,遍布断肢碎骨,血肉狼藉仿佛修罗场。
“来吧,轰吧!”
“来吧,快点来吧!”
就好像最虔诚的信徒在祈祷神迹降临一般,赵苞和老独眼儿他们无比热切的希望炮火快点到来。
“轰轰”
“轰轰轰”
很明显,刚才的那一记炮击仅仅只是标注性质的试射,真正的炮火很快就倾泻下来。
铺天盖地的炮火,就好像是一面用烟火和死亡交织而成的死亡之毯,先是在正前方出现,然后迅速铺展开来,所过之处山石飞迸血肉横飞。
不管多么悍勇的敢死队,也不论多么能打的战兵,在这铺天盖地的炮火面前,并不比案板上的肉好多少!
在绝对的火力覆盖之下,鲜血、生命等等这些,顿时就变得全无意义。
抵抗、英勇,就好像是一层窗户纸,被瞬间捅破。
这样的战斗模式,本身就是对战斗这个词汇的重新定义,甚至可以说是彻底的颠覆。
把厮杀演变成了摧毁,冷酷无情的摧毁。
“砰砰”的排n声中,一队黑衣火铳兵穿过弥漫的雾气和硝烟,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
有条不紊的排n,总是可以成片成片的放倒对手,这幅情形让赵苞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用阔口镰刀割倒稻草之时的景象。
对,就想是在割草,不过不是用镰刀,而是用火铳。
这样的战斗根本就不能再称之为战斗,而是收割。
之所以是收割而不是s,就是因为辫子兵的战斗意志比想象中还要顽强。
明明已经一片一片的倒下去了,还是咆哮着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他们的抵抗意志还在,并没有因为战场上的劣势而精神崩溃!
既然还在抵抗,那就不是s而是战斗!
冲上去一波就倒下一波,冲的越猛死的越快。
当这些举着火铳的黑衣士兵踩着竹哨的节奏不紧不慢的越过他们这些人的时候,所有人都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就好像刚刚磨完了五斗麦子的病牛一样大口的喘着粗气,彼此对望着,发出“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笑声。
不知是因为过度的虚脱,还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老独眼已经瘫倒在地上,却还在关心着这一战的情形:“赶紧数一数,咱们还剩下多少人?”
四十四个当中,死去了七个,伤了十九个,全须全尾的不足半数。
“给赵苞的人头应该凑够了吧?”
虽然还没有细数,但至少干翻了七个辫子兵,全都是货真价实的旗战兵。
虽然打出了一比一的交换比,看起来好像和旗战兵拥有同等的战斗力,其实不然。
别人不明白,老独眼儿还能不明白吗?
所谓的一比一,不过是自我安慰甚至是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
若不是主力及时的支援过来,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就在众人相互查看伤势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赵苞这个家伙竟然在发呆。
赵苞呆呆的望着渐渐远去那些黑衣少年们,目光之中充满了羡慕和敬仰,那副神态就好像是一直笨鸭子在仰望着在天际翱翔的雁阵:“他们太厉害了,怎么会这样厉害?”
几乎不可抵挡的辫子兵,在这些黑衣少年的面前只有送死的份儿,效率真高速度之快,让人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世人都说新华军校的学生们有多么多么厉害,而且赵苞曾经亲眼看到过那密密麻麻的火炮,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战斗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没有你死我活的厮杀,没有惊天动地的呐喊,全程不发一言,就好像是一架精密的机器,专事收割生命的机器。
那徐徐铺开的炮火之毯,那整齐有序的排n,还有按部就班的协同,处处彰显着一种涤荡心灵的秩序之美!
发生在眼前的这场战斗,彻底颠覆了赵苞对战斗这个词的理解。
“别看了,有了这么多的人头,晋两级军功都够了,进到军校去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老独眼儿指着正在远去那群黑衣少年说道:“看来我们是真的老了,这以后哇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
赵苞终于缓过神儿来,收回了满是羡慕的目光,重新打量着眼前的这些人。
老独眼儿他们这些人,对赵苞并不怎么好,经常指使他去做没有人愿意去做的脏活累活,甚至还经常恶作剧捉弄人,有时候还会把他当成是出气筒。
但是现在,赵苞却对他们充满了感激。
或者说不仅仅只是感激,而是一种近乎于家庭成员之间的那种亲情。
在赵苞的心中,这些举止粗俗、形容丑陋的人们就好像家里的爹娘一样亲切。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应该从何谈起,只是默默的放下手里的长矛,趴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老子还没有死呢,磕个鸟的头。”
“老子不是你亲爹,不要折了老子的寿数。”
在一片粗鄙的哈哈大笑声中,老独眼儿朝着赵苞摆了摆手,示意他走到自己的身边来。
那只独眼儿看着赵苞,目光中充满了期待、鼓励、平和,以及其他很多桑德子暂时还无法理解的感情:“小苞子,如了军校之后,你就和我们不一样了。”
“只要进了军校,就是张大帅的学生,师从张大帅的,以后你就是张大帅的弟子了。”
“啥叫弟子?啥叫师傅?”这显然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个陈述句:“虽然我连我自己个儿的名字都不会写,却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我希望你也记住这个道理”
“你做了张大帅的弟子,以后就是张大帅的人了,你要死死的记住这句话。”
“以后张大帅说啥就是啥了,甭管对错,你都要听他的。要不然就是欺师灭祖,是要被逐出门墙的。”
“你进军校不容易,咱们爷们儿搭出去七条性命,还伤了一半,才算让你有了这个资格,千千万万要珍惜呀。若是在军校里边不守规矩做了错事,可以认打可以认罚,千万不能被逐出门墙,要不然你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爷们儿?”
就好像是父母在嘱咐要外出求学的孩子那样,素来爽利的老独眼很罕见的婆婆妈妈起来,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车轱辘话,其实反反复复就那么几个意思。
你要好好的学,一定要听从大帅的教导。这个入学的资格来之不易,千万珍惜!
“大帅的本事你只要学到一半,哪怕是学个皮毛,也就对得起咱们爷们儿了。”
这一战,老独眼儿等人拼死厮杀,终于成全了赵苞,让他获得了进入新华军校的那张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