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两个多月以来,京城屡遭剧变,先是摄政王多尔衮死了个不明不白,紧接着英亲王突然发现了鳌拜“图谋不轨”的证据,打了个不亦乐乎。
还不等人们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豪格突然就竖起了“奉天平乱”的旗号带着军队往回跑。
紧接着朝廷就宣布豪格是率部反叛,是大清国的逆贼,再然后就派平西王吴三桂去平乱了。
按照人们最朴素最单纯的想法,不管怎么说豪格都是皇室宗亲,是自己人呐,就算大清国真的有什么叛乱,那叛贼也一定是吴三桂才对。
为何身为宗室的豪格就成了反贼了呢?
又为何让吴三桂这个外人去打自己人?
老百姓们完全看不懂了,却本能的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大清国肯定是出事儿了,世道又要乱起来了。
人们就好像嗅到了暴风雨气息的蚂蚁,京城中弥漫着惶惶不安的情绪,市井之间不仅没有因此而萧条,反而透着一种近乎于病态的繁荣。
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知明昔是何年的心理作用下,大多数选择了“鸵鸟”心态,对越来越恶化的局势视而不见,反而抱着“有今天没明天的心思”抓紧时间享乐,纵情声色犬马流连于青楼酒肆之间,就好像是不赶紧花完家的那点积蓄明天就没有机会了一样。
这一点,在旗人的身上体现的尤其明显,甚至还有不少旗人正在以“挥泪大甩卖”的方式疯狂抛售田地、房舍、店铺等不动产。
这些东西根本带不走,只能贱卖了换做能够随时带走的金银钱财。
这大清国的江山已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刻,摇摇欲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熄火塌架,还是早作准备的好,有了这么多的银钱财物,就算是大清国真的完蛋了,也可以到关外继续享福!
相较于下层的惶恐情绪,大清高层则只能用苦苦支撑来形容了。
自从吴三桂卷走了朝廷的最后一点儿家底之后,果然就率部出征了,但却极不顺利。
吴三桂走的比乌龟还要慢,一路上磨磨蹭蹭,光是到居庸关这么一点距离,就走了整整十一天。
好不容易才在那边驻扎下来,又没完没了的索要钱粮供给。
所有人的都看的很明白,吴三桂这是在趁机敲诈,但却无可奈何,只能勒紧裤腰带想方设法的满足他。
到了上个月月底的时候,吴三桂又开口了,这一次他向朝廷索要四万六千石军粮,十二万“伙菜银子”,并箭矢十四万支,甲胄两千四百套。
如此没完没了的“敲诈勒索”,终于彻底击破了朝廷所能够忍受的极限,经过太后和代善、济尔哈朗等人的商议之后,一致认为不能继续纵容吴三桂,而是应该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征发近五千旗丁,组成一支临时的军队,同时调岳托甩西大营的七千多人马,去“协防”居庸关,其实就是为了监督、促使吴三桂尽快和豪格开战。
这已是大清朝廷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机动兵力了。
不用说,这一手还真的效果显著立竿见影,岳托带着军队过去之后没过多久,奉命平乱的吴三桂就和同样打着平乱旗号的豪格展开了一场激战。
捏着刚刚送过来的战报,素来“从容不迫”的太后已气的浑身颤抖,早已说不出话来了。
战报一共有两份,分别出自岳托和吴三桂之手。
岳托的那一份,把吴三桂骂了个狗血淋头,说这位身负朝廷平乱重任的平西王把他给卖了,坐视西大营受到豪格的猛烈攻击而按兵不动,分明就是和豪格暗通款曲。
西大营本就是治安性质的军队,打不过豪格精锐的野战军本就在意料之中,派过去不过是为了督促吴三桂,让他卖点力气去打豪格,本质上就是督战队的意思。
想不到的是,吴三桂直接就把岳托的西大营给卖了。
此一战,西大营死伤近半,早已溃不成军,岳托正在率领残兵败将急匆匆的往回跑。
豪格率领几万大军正在他的身后穷追猛打,很快就要打到京城来了。
吴三桂的那份战报写的非常委婉,却根本不提任何和战争有关的字眼儿,而是用非常恳切的言辞表示:肃亲王豪格本是太宗文皇帝的长子,又是大清国的柱石之臣。
朝廷罢了他的爵位,把他当做反贼,这里边一定有什么误会。
为了大清国考虑,吴三桂愿意充当和事佬调停此事,好让朝廷和肃亲王化干戈为玉帛,消除误会重修旧好,共同扶保大清国的社稷江山,再造大清的太平盛世。
爱新觉罗家的争斗,却要吴三桂这个外人来调停,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再也顾不得仪态和气度,布木布泰象个泼妇一样用非常尖锐的声音破口大骂:“无耻至极!无耻至极!”
“我早就看出吴三桂不可靠,当初太后却一意要启用他,却弄出这么一个局面,怪得谁来?”济尔哈朗很不满意的嘟囔着:“当初我就说不要用吴三桂,你们是怎么说?”
“怪我?”
济尔哈朗的抱怨让布木布泰愈发火冒三丈,继续用更加尖锐的声音大叫着:“豪格反了,阿济格也反了,不用吴三桂还能用谁?现在可好,反而怪起我来了。这大清国若是亡了,是不是也得推到我们孤儿寡母的头上?让我们母子做这个千古罪人?你郑亲王是辅政大臣啊,你做过什么?就会说说风凉话的指摘么?”
越来越严酷的局势,让以太后、代善、济尔哈朗为首的“帝党”内部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形。
“够了,已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吵的?”年纪最大的礼亲王代善眯缝着眼睛,大大的眼袋愈发明显,看起来就好像是还没有睡醒一样:“还是先想想怎么应对吧!”
豪格已经率领“奉天平乱”的大军杀奔京城而来,都已经到了昌平,再不赶紧想办法,大军就真的要进城了。
“调兵,我要调兵,打豪格,打吴三桂,打阿济格。”布木布泰好像有点恍惚了,神经质一般的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双手举的高高不停挥舞着:“这大清国的江山是皇上的,是我儿子的,谁也别想夺走。”
调兵去打豪格和吴三桂?还要打阿济格?这种话不过是一种情绪的宣泄而已,却永远都不可能化为现实。
因为朝廷已无兵可调了。
当中枢的实力无法压服强势的藩王之时,所谓的朝廷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实力决定一切,朝廷已衰微成了这个样子,内忧外患之下,各种政令甚至是皇上的圣旨,只要出了京城根本就一钱不值。
此情此景,就算是有些强力的地方势力,也肯定不会遵从朝廷的旨意去和豪格拼命,作壁上观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事已至此,与豪格谈一谈亦不失为明智之举。”
所谓的“与豪格谈一谈”不过是个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妥协的意思,太后已经听懂了。
根本就不等代善把话说完,她就吵闹着反对起来:“当初讨伐豪格你礼亲王也是同意了的,事到如今又要谈了?左右不过是牺牲我们母子而已,不必说的这么好听。”
“不谈又能怎样?”代善那双金鱼眼又眯缝起来,无可奈何的说道:“太后若是还有别的法子,我一力遵从就是了。”
“打,京中还有数万誓死效忠皇上的旗子弟,还有步军营,你们家的西大营还有不少人马。”
数万旗子弟和数万大军根本就是两个概念,至于说步军营。
让他们去和豪格的野战精锐硬拼,只怕还不等走上战场就一哄而散了。
至于说残破不堪死伤近半的西大营,虽然有那么一点点象征性的实力,代善却不敢更不肯再拿出去填这个大窟窿了。
岳托是代善的儿子,虽然“你们家的西大营”这句话有些夸张,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作为代善最后的一点本钱,说什么也不肯再白白的消耗掉了。
以后的局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手中一点实力也没有终究是不行的。
“郑亲王,你还有”
“打不过的”济尔哈朗站起身来无奈的说道:“还是谈谈吧,若是豪格不是太过分,这场纷争还是极快平息下来的吧,如若不然,大清国就真的完了。”
“若是豪格要废了万岁,他自己做大清国的皇帝,你们也要和他谈吗?”布木布泰是真的恼了:“到了这个时候,你们都要谈了,敢情你们是,无论谁做皇帝都能保住一身富贵,我们母子怎么办?”
“太后,我估摸着那豪格也不敢行篡夺之事,最多也就是做第二个多尔衮,最多也就是想当摄政王罢了,这皇位还是福林的还是万岁的。”
“敢情大清国的摄政王是谁想当就能当的?还要皇上做什么?干脆就把我们母子废了岂不是更好?”
现在的布木布泰,已进入到歇斯底里的状态,完全不可理喻。
虽然代善和济尔哈朗都不想对豪格妥协,奈何形势比人强,总要想过了这一关再说嘛。
“太后再好好想想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济尔哈朗就拂袖而去了,代善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紧赶了几步追上济尔哈朗一起离开了。
望着两位铁帽子亲王离去的背影,太后猛然就暴怒起来,好像发了疯一样又叫又跳,咒骂着砸烂一切可以砸烂的东西,闹腾了很久一直到筋疲力竭,才颓然瘫坐在地,目光空洞的看着远方。
过了好半天才终于重新站立起来,精致的面容已经有些扭曲了,好像发狠一般的诅咒着:“好哇,都想牺牲我们母子,都想保住自己的富贵,反正也没有人在乎这大清国了,你们不让我们母子好过,那就都别想过安稳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