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当年刘乾龙在南京平定“逆党案”的所作所为一样,合度在京城的做法简直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打着“追罪”的幌子罗织罪名大兴讼狱,广为搜捕各级官僚,不仅手法雷同,连细节都是在照搬刘乾龙的那一套:先抓人,再定罪,定罪之后才进行审判,紧接着就是抄家灭门的那一套暴烈行径了。
严刑拷打之下,想要什么样的口供都可以拿到,就算是没有口供也可以直接定罪。
没有证据?
那就更简单,随随便便就可以伪造出任何想要的证据。
才不过短短九日光景,就抓捕了大小官员一百四十多家,斩杀近九十人。
这还不算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大肆株连之下肯定还会有更多官员席卷进来,弄的大清官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至于说具体的罪行,那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站错队,只要不是阿济格阵营中人,就注定不会有是好果子吃。
这是“追罪”吗?
当然不是,而是彻头彻尾的排除异己,是对官场的一次大清洗,狂风暴雨式的血腥清洗。
光是抄家所得的钱财就有六百多万两,另有各色财货不计其数,这些个东西当然不可能交给朝廷,而是全都给了阿济格,据说是充作“军资”了。
作为一个六品的巡道,班仰辰甚至不能算做的京官,充其量也就是个在京的外官而已。
以前的时候还算是个很肥的实权官吏,现如今早就今非昔比了,因为他是江西巡道。
所谓的巡道,主要是负责地方官员的“风评”“政声”“绩考”之类的考核工作,基本就是属于那种管理官员的官员。
这个官职虽然不高却是众多地方官员争相巴结的肥差,每年都能收到不到“孝敬”,但那已是隔年的老皇历,再也翻不得了。
江西已经被毅勇军打下来了,归入了大明朝的版图,哪里还有什么官员给他“考核”,他这个肥差也就彻底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就这么一个闲官,也被牵扯到了“豪格谋逆”的大案当中,成了朝廷重犯。
至于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又是怎样被牵扯进来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连番审讯拷打言行逼供之下,实在打熬不住,只能按照审讯者的意思,人家要他承认什么他就承认什么了。
对于这样的一条低级小杂鱼,他的死活本无关紧要,但是合度却亲自提审了他。
班仰辰根本就不认得合度,原以为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看起来很斯文的年轻人是个寻常的小吏,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顿时吓的魂不附体脸色大变。
光兴大狱大肆株连,稍有不从就严刑拷打,这番残酷手段早不知把多少顶戴花翎的官员活生生的折磨致死了。
合度这个名字,就是让无数官员谈之色变的恐怖人物,简直就是可以直接和催命魔王划等号了。
“大人,奴才是冤枉的,冤枉的呀!”
冤枉?
每一个受审者都这么说,也许有些人确实是冤枉的,但那重要吗?
以合度现在的身份和权势,本不必亲自过问这些细节,更不需要亲自提审一个个小小的闲职六品巡道,但他却知道此人很重要,必须亲自来审。
在这场天翻地覆的官场风暴中,冤枉的肯定不少,但这个班仰辰却一点都不冤。
以为合度已经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铁一般的证据。
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这个倒霉鬼早已被打的浑身是血不成人形了。
漫不经心的看着班仰辰的“供状”,轻描淡写的说道:“你就是班仰辰?”
“奴才是班仰辰,奴才冤枉啊!”
“天聪六年抬的旗籍,为我大清效力很多了年啊。”
听到这句话,班仰辰赶紧说道:“奴才伺候过太宗皇帝。”
“两朝元老了?”合度冷笑着说道:“那你为何还要通敌叛国?”
“奴才是受了豪格那贼的蒙蔽,逼不得已才”
上层的争斗,对于这样的小杂鱼而言根本就是无力抵抗的“天灾”,只能随波逐流,谁来了就听谁的。
合度微一奴嘴儿,贴身的长随马上取出几封早就准备好的书信,展示给他看。
看到这些几封书信,班仰辰顿时面如死灰,连喊冤的心气儿都没有了。
原来合度说的事儿根本就和豪格无关,也不是说他“勾结叛逆”“图谋不轨”的罪行,而是说他“通敌叛国”。
那几封信是他和刘良臣的往来书文,是抄家的时候从非常隐秘的地方搜获的罪证。
刘良臣曾追随豫王多铎,今年在淮扬和他的胞兄刘良佐一起投降了张启阳,摇身一变就从大清的官员变成了大明的臣子。
这几封书信的内容几乎都牵扯到一件事情:史环。
刘良臣在信中说,现在的局势对大清已经非常不妙了,希望他做一个识时务的俊杰,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毅勇军那边希望能够用洪承畴换回史环,若是他能够代为奔走,将来天翻地覆之时亦不失为一条退路,至少到时候也有个说法。
班仰辰和刘良臣是同一年投靠的清廷,也算是有点交情了,所以刘良臣才通过非常私密的渠道和他去的联系。
用洪承畴换回史环,这么大的事情凭借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当然办不成,但官场上自古就是盘根错节,刘良臣之所以联系他班仰辰,就是因为他有一个非常方便的渠道。
他是萨哈林的奴才,而萨哈林则是礼亲王代善的儿子,岳托的弟弟。
人托人,能摸到天,通过班仰辰可以联系上代善。
私下里和敌国联系,通敌叛国的罪名比勾结叛逆豪格还要严重,又有铁一般的证据,他根本无从抵赖,为了避免再受皮肉之苦,只能竹筒倒豆子,全都给招了。
直到这个时候,合度才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深居简出的礼亲王代善早已和毅勇军方面取得了联系。
但他却不动声色,按部就班的让班仰辰在认罪书上签名画押,然后非常严厉的说道:“尔之罪百死莫赎,原本应当处死以正典刑,不过礼亲王为你求情了,看在礼亲王的面子上,就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只要是被合度盯上的官员,就算是没有具体的罪行都可以活活的折磨致死然后再扣上一个大罪,班仰辰这种证据确凿的确实绝无侥幸之理,连他自己都抱定了“只求速死少受折磨”的心思,想不到竟然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直接就给释放了。
不得不说,还是礼亲王的面子大。
不过话说回来,走位资格最老年纪最大的宗室,便是当年的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对代善也颇为客气。
既然礼亲王都已经出面为自己的奴才求情了,身为晚辈的合度还能不给礼亲王这个面子?
刚刚从监牢里放出来的班仰辰很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暗暗庆幸自己有一个好主子。
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礼亲王府是叩拜,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当然不可能直接见到代善本人,他的“本家主子”萨哈林见了他一面而已。
连萨哈林自己都不清楚这个奴才是怎么从合度的魔掌中逃出来的,简简单单的说几句场面话就把他给打发走了。
萨哈林原本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一直到了第二天晚上,见到自己的父亲礼亲王代善的时候,才说起此事:“还是阿玛的面子大,只一句话就让合度那小子乖乖的放人了。”
“你在说些什么?我的什么面子?合度放了什么人?”
看着父亲满脸都是疑惑的表情,萨哈林这才说道:“就是孩儿的那个奴才,叫做班仰辰的那个,阿玛以前还见过的呢。”
“他是不是被合度捉去了?”
“是,昨天才放出来,那班仰辰已经来谢过恩了。要不是阿玛给他讲情,他就要死在监牢里边了。”
听了这话,代善沉吟半晌,良久不语。
察觉到代善的面色不善,萨哈林赶紧追问道:“阿玛,怎么了?”
“我根本就没有见过合度,更没有给班仰辰说情。”
“啊?”萨哈林吃惊的长大了嘴巴:“那合度他这么做想是要卖阿玛个情面?”
“你看那合度是个讲情面的人么?他为何要卖我这个情面?”代善抚着光洁如玉的椅子把手,过了好半天才问了一句:“当初洪承畴那个事儿,就是这个班仰辰在牵线吧?”
洪承畴的事,说的就是用洪承畴交换史环。
“是,是他,他牵的是刘良臣那边的线”
“我明白了。”手指头轻轻的敲打着椅子把手,发出有节奏的“嘟嘟”声,代善那双带着大大眼袋的金鱼眼已眯缝了起来:“这个事情合度已经知道了。”
合度看似斯文实则最是心狠手辣,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事情,就等于是揪住了礼亲王代善的小辫子,若是揪住不放追查到底,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但他却把班仰辰放了回来,对此事只字不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想攥住咱们家的把柄,让咱们为他奔走罢了。”老辣的代善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他爹阿济格到底还剩下多少实力,别人不清楚他们自己还不清楚吗?能打得过毅勇军么?他合度的心思其实和我一样,都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让两国展开和谈。”
“和谈?阿玛不是说和谈完全就是妄想么?”
“当然是妄想,那张启阳兵锋正锐,正是平推横扫之时,在这种情况下,最不愿意和谈的就是他张启阳了。”
眼看着最终的胜利就在眼前,三路北伐大军已经出发,这个时候和谈,张启阳绝对不会同意。
“和谈大抵是谈不成的,无非就是拖延时日,以拖待变罢了。”代善说道:“若是能趁着和谈的机会彻底击败豪格收服吴三桂,阿济格就还有些机会,说不得真能力挽狂澜。若是做不到这些到时候所有的黑锅就只能由我来背了。”
合度想利用史环事件促成一次明清两国的和谈,最好谈成宋辽或者是宋金的那种局面,先把形势稳定下来再说。
好让阿济格有充分的时间去击败豪格收服吴三桂,完成大清国这半壁江山的内部整合。
这个筹谋无疑是正确的,至少可以给阿济格争取不少时间,但却一定要建立在对方愿意和谈的前提之下。
如果明朝根本就不想和谈,那么,合度绝对不会承认这个事,而是一定会撇清责任,把“通敌叛国”的罪名直接扣在代善的脑袋上。
但是,代善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而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