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的新土被炮火硬生生的翻了出来,蒸腾着灰白色的热气,被点燃的荒草熊熊燃烧,空气中充满了硝烟的味道。
满地都是横七竖的尸体,已无下脚之处。
松软的泥土被鲜血浸入,变成一片触目惊心的嫣红色。
在大军冲杀过的路径之中,尸体相籍交错,仿佛修罗地狱。
猛烈而又密集的炮火已经改变了原有的地貌,平坦的空地变得坑坑洼洼,火炮的落点附近呈现出焦黑的颜色,里边却是热气腾腾的新土。
士兵们早已被打散,只是机械而又僵硬的拽动着弓弦,拼命射出一支支箭矢。
nn摇摇晃晃的站在一处土坡子上,看到不远处接连腾起的一道道烟柱,看着手下的士兵们惊慌失措的败退下来。
裹在胳膊上的白色布条早已被鲜血浸透了,他却还在用力的挥舞着佩刀,高声狂叫着:“后退者斩,后退者斩。”
“真的冲不动了!撤吧!”亲兵的哭喊声把nn从歇斯底里的状态拉回到了现实,他看了看四周,四百多个亲兵只剩下最后的六七十人,其他那些已不知填充到哪里去了。
这一次冲杀,不是nn不卖力气,也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真的冲不动。
连最得力的亲兵都填进去了,nn本人亲自率队冲杀,却好像撞上一座高山,勉勉强强冲过了两道拒兵壕之后就再也冲不动了。
两千多弟兄啊,就在这片狭小的区域之内被炮火犁了一遍,随着对手的一阵阵排n,好像退去的潮水一般瞬间矮下去一片。
nn知道已经冲不过去了,但他不能退,若是再退下去的话,吴三桂一定不会轻饶,说不得就要当场执行战场纪律了。
他只能咬着牙硬顶:“冲,继续给我冲,王爷一定会派人增援。”
夏国相的增援很及时。
当援兵汇集过来的时候,nn猛然甩脱了松松垮垮的半身甲,提着刀子往前跑了几步,高声呐喊着:“援兵来了,王爷就在后面看着,兄弟们,跟我冲。”
此起彼伏的呐喊冲杀声中,对手那单薄的阵地就在眼前,简简单单的夯土胸墙似乎只要一脚就能踹倒。
对手的人数并不多,但却仿佛铜墙铁壁,任凭nn发动了一次又一次如同怒海狂涛般的猛烈拍打,始终屹立不动。
nn的本部人马已经死伤过半,若不是有夏国相的及时增援,战斗本已无法维持下去。
这一战,汇集了关宁军所有的精锐,吴三桂已经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却始终无法突破这个小小的阵地。
必须尽快突破,若是拖延的时间太长,对敌人的各个击破就变成了腹背受敌,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nn是真的拼了,他跑的很快,冲的很猛,突然之间,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声响,视野范围之内突然暗淡了一下,旋即变得万分耀眼,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刚刚走出一个密不透风的黑屋子里然后再抬头看天上的太阳,一瞬间就被耀花了眼睛。
脚下的地面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紧接着就是一阵强烈的眩晕,就好像是一脚踩空猛然从高楼跌落下去的那种失重感,他甚至听到了亲兵们熟悉的呼喊之声。
“砰”
当飞起来的nn重重摔落地面的时候,他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甚至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无数双大脚在自己的身边踩踏而过。
nn用力的挥舞着双手,刀子还在手中。
他本能的想要站起来,却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发现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状况:自己的下半身竟然消失不见了。
整个人就好像被巨大的刀锋拦腰斩断,腹部以下的腰部和双腿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鲜血和脏器在地上缓慢的流淌。
这个发现把nn吓的几乎当场昏死过去,事实上这本就是致命的伤害,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他还想说点什么,却连一个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了,伴随着呼吸的动作,一股血沫子瞬间汹涌上来。
徒劳无谓的挥舞着手臂,视野范围之内的一切都失去了应有的颜色,就好像这本就是一个单纯由黑白两色构成的世界。
厮杀和呐喊声正在离他而去,变得越来越微弱也越来越遥远。
很快,一切都归于平静。
nn死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是被火炮直接轰死的,亲兵们看的清清楚楚!作为吴三桂手下的悍将,nn就这么死了,但战斗还在继续,而且愈发的血腥惨烈。
大家都知道这一战的意义,对于关宁军而言事关生死存亡,当官的好像发了疯,不顾一切的发出凶残的咆哮之声,驱赶着手下的士兵们继续前冲,硬顶着对手的火力往前冲。
激烈的战场上,生死瞬间,刚才还是奋力拼杀的士兵,在俄顷之间就会倒在血泊之中,谁也不敢保证可以活到下一个瞬间。
n炮的轰鸣和呐喊厮杀之声已经汇集在一起,仿佛天地之间宏大的背景音。
关宁军翻翻滚滚,如同怒海狂涛,涌动着掀起一波又一波滔天巨浪,凶猛的拍打着冲撞着。
暮色渐渐降临下来,天色显色有些昏暗,战场上的形势和细节却看的更加清楚了。
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闪光,雀跃的火焰尤其显眼。
因为火铳过于古老,很低的初始射速形成的弹道在低空中划过一条条火线,千万条致命的火线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道一片片密不透风的大死亡之!
汹涌狂攻的关宁军太多了,密集的弹雨根本无法穿透,就好像跌进深潭之中的雨点子,虽然密密麻麻却很快消与无形。
排n的声音已经响的不紧不慢,似乎永远都不会因为战场形势而有任何改变,依旧保持着一成不变的节奏,显得井然有序纹丝不乱。
一片又一片弹丸仿佛狂风暴雨般倾泻,在怒海狂涛一般的浪潮中打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缺口。
但对手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也不知吴三桂下了什么样的死命令,关宁军竟然如此的悍不畏死,好像发了疯一样拼命往前冲。
刚刚打出来的缺口瞬间就被后面的人潮填补完整。
两军野战的情形壮观而又血腥,仿佛一副用鲜血描绘出来的画卷,却不是“工笔”或者是“没骨”那样的精细化作,也不是一笔一划细细勾描,而是泼墨大写意的画卷,虽然细节处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整体氛围却愈发凸显的淋漓尽致。
鲜活的生命瞬间即被摧毁,化为漫天飞舞的碎肉或者是倒卧在血泊中的尸体。
当关宁军的大队人马压到了第三道拒兵壕之前三十几的距离之时,在瞬间闪过的火光中,已经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对手的面孔了。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火炮不再试图打断对手的进攻节奏,而是把火力全都倾泻在自己的阵地前沿。
在这么狭小的区域之内,如此密集的炮火,简直就是一张徐徐展开的火焰之毯,充满了暴力而又壮观的残酷美感。
老独眼儿下意识的抄起倚在壕壁上的长矛,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哥儿几个,收拾收拾,要往后退了。”
因为有了沙坡口之战的经验,又经历过今天一整天的战斗,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老独眼已经看出了些门道,并且早就适应了这样的战斗节奏。
当敌人的攻势太过于猛烈,或者是迫近前沿的时候,学生们会主动放弃前面的阵地,在炮火和后方火铳兵的掩护下撤退下去,在下一道拒兵壕处重新组织起防线。
前后列阵,不仅仅只是为了加强防御纵深,更重要之处还在于可以实现滚筒式的攻防,彼此之间相互掩护相互协同,源源不断往复循环。
“这他娘攻的有点猛啊。”老独眼看了那个士兵一眼,很不屑的说了一句:“只要还没有让咱们上阵厮杀,就算不了什么。”
这句话一针见血,说的太对了。
包括老独眼所在的“酉”字营在内,这好几千新附军从来都不是主力,而是配合部,一直都当做辅兵使用。
他们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在学生们攻防的时候做出配合,但是,战斗进行到现在,他们还没有接到上阵厮杀的命令,这是说明战况并没有那么激烈,完全不需要让他们登场。
也就是说,学生们始终认为局势完全在掌控之中,不需要别人的协同配合,仅凭他们自己就足以应对眼下的局面。
事实果然如同老独眼儿料想的那样,当清脆的哨声响起的时候,学生们在炮火的掩护之下后退了约莫有七十步的样子,在下一道拒兵壕处得到了“同学们”的接应之后,继续朝后撤退,一直到了第三道拒兵壕才止住脚步,重新布防。
有条不紊,不慌不乱,一切细节都透着工匠般的严谨和秩序。
“啧啧,这张大帅果然名不虚传,他教导出来的学生就是厉害。”老独眼儿放下了长矛,甚至没有认真的做好战斗准备:“也不晓得赵苞那小子咋样了,若是他能得到张大帅的真传。”
光是这些学生就能扛住关宁军排山倒海一般的凶猛攻击,而且还显露出一副尚有余力的姿态。
若是大帅亲自坐镇指挥的话,岂不是早就把吴三桂肚子的屎给打出来了么?
张大帅不在这个战场上,而是带着西路军迂回过去,去抄吴三桂的后路了。
包括老独眼儿他们在内,对于张启阳这个人有一种近乎于迷信的盲目崇拜,他们始终认为要是张启阳大帅亲自指挥这场战斗,一定会有更加惊才绝艳的表现,一定可以打出更辉煌的胜利。
其实张启阳清楚的很,在战术指挥层面上,他的这些学生一点都不比他本人逊色,甚至已经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苗头。
就算是由他亲自坐镇指挥,最多也就是打成这个样子而已,不可能更好了。
和毅勇军不同,这支完全由学生构成的军队,已开始走向成熟,甚至完全不需要张启阳这个人了。
在绝大多数学生的心中,张启阳只不过是一个精神领袖,他所能做到的就是指明大的方向。
具体应该怎么做,已不需要他再指手画脚了。
这些学生们不仅仅只是战争机器,同时还是民族的种子。
当他们生根发芽之后,外面的狂风暴雨会让他们更加茁壮,而不是一直在张启阳的羽翼之下。
如果张启阳想要成为一个军阀,或者干脆他想过一过做皇帝的瘾,就一定会把这支无敌于天下的力量死死攥在手心里,成为如同绝死勇士那种只效忠于自己的绝对武力。
但张启阳不想那么做,从来都没有想过。
割据一方的诸侯,亦或者是统率天下的雄主,看起来好像志向远大,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意思。
因为张启阳想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
“我族”这个概念虽然抽象,显得很不具体,却可以完全凌驾于张启阳这个具体而微的人物之上,是最神圣也绝对不可动摇的信念。
当“我族”面临危难之时,当外敌入侵自己,张启阳会玩儿了命的去为“我族”而战,虽九死而不悔。
当我族需要侵略四方的时候,他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而且绝对不会有哪怕一丁点的犹豫或者迟疑。
什么正邪什么善恶,全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不屑一顾,只有我族的利益永恒!
也许,现在的学生们还不能完全领会这个核心思想,但他们终究会明白,并且会一以贯之的执行下去。
总有一天,学生们会明白会理解,到了那个时候,每一个学生都会成为一个全新的张启阳。
千万个张启阳共同努力,为了“我族长兴”的目标而前仆后继。
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张启阳的历史使命才算是真正完成!
光复河山,只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