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本就富庶,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朝廷的财政状况大为改善,已不似当年那么窘迫了。
复隆皇帝确实不是骄奢淫逸的君主,虽然江南的国库已渐渐充盈起来,还保持着节俭的作风,在财政开支上能减则减,颇有几分当年崇祯皇帝的做派。
在别的事情上可以省钱,但是在崇祯皇帝夫妇的葬礼这个事儿上,那是万万不可以吝啬的。
你亲娘亲老子的葬礼,还能省吗?
复隆皇帝的法理地位完全来自于崇祯夫妇的传承,在这个事情上,江南朝廷必须出钱,而且要出一大笔钱。
之所以如此隆重的办理崇祯皇帝和大行周中宫的葬礼,一来是为了彰显大明朝的体面,二来则是张启阳存了私心。
就好像复隆皇帝的统治法理来自崇祯皇帝一样,毅勇军存在的基础同样来自早已死去很多年的崇祯皇帝。
毅勇军是在危难之际奉崇祯皇帝钦命组建成军的,在建军仪式上曾经立下誓言,会誓死效忠崇祯皇帝,连那面军旗都是周皇后亲手绣制。
从本质上来看,早已死去多年的崇祯皇帝和周皇后才是毅勇军最高的主宰者和创建者,而张启阳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毅勇军从来就没有说过要效忠于复隆皇帝,他们的效忠对象是崇祯皇帝夫妇只不过效忠对象早就死去很多年了。
也就是说,毅勇军早就没有了具体的效忠对象。
大肆操办崇祯皇帝和皇后周中宫的葬礼,等于是在强调毅勇军的合法性与法理地位。
除了这个具体的事情需要仔细办理之外,还有个很有意思的事儿:早就仓皇撤离逃往关外的伪清朝廷又爆发一场惨烈的内战。
伪清的实力早已荡然无存,能够撤到关外去已实属侥幸,本应该抱成一团挣扎求存。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他们不仅没有团结在一起,反而又一次自相残杀。
科尔沁大贝勒为首的蒙古兵在半途之中设伏,袭击了鳌拜,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正打的如火如荼。
因为通讯技术的落后,暂时还不知道谁胜谁负。
“满蒙一体”曾是清廷的立国之本,现如今却演变成了“满蒙互殴”,实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张启阳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不论什么样的王朝或者是帝国,到了末期最大的危险不是来自于外部的军事压力,而是产生于内部。
内讧和纷争往往的王朝覆灭的最主要因素,在这个问题上,连大明王朝都不能免俗。
在正常的历史轨迹当中,面对清军的强大军事压力,尚存半壁江山还有一战之力的大明却爆发了内战,唐、鲁、桂之间不仅没有任何配合与默契,反而使劲扯后腿甚至相互攻打,造成了最终的灭亡。
这一点都不奇怪,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内讧之后,清廷那点所剩无几的实力必然会被进一步削弱。
“我老高服了,时至今日才真正明白张帅的n远瞩之处!”高起潜笑道:“要说这运筹帷幄之能,张帅绝对当世无双,得亏当时没有把张大娃部提上来。”
三路大军同时北伐的时候,按照高起潜的意见,就应该让张大娃的东路军火速北上而不是让他在山东和乱七糟的义军们纠缠,毕竟兵贵神速是颠扑不破的用兵真理。
如此一来,就有可能堵死清廷撤退的道路,甚至很有可能直接擒获整个清廷。
但张启阳却没有那么做,而是可以的放开了东路,这才让鳌拜有机会带着残破的大清国朝廷撤到关外去。
在还没有真正进入绝境的时候,清廷内部一定会爆发内讧自相残杀,事实又一次证明了张启阳的绝对正确。
其实张启阳根本就没那么神,不可能总是正确,他本人和他这个人的能力已经被严重神化了。
事实上张启阳虽然会料到清廷内部还存在不稳定因素,但却没有料到会是一场“满蒙互殴”。
其实到底是“满蒙一体”还是“满蒙互殴”,张启阳并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是清廷的存留。
没有把清廷一打尽,而是任凭他们撤退到了关外,这就留下了继续北伐的前提条件。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是最淳朴的观念,既然清廷还没有被剿灭,那就一定要把战争继续进行下去,而不是仅仅只是维持甲申年以前的状况。
收复东北,收复蒙古诸地,这才是张启阳的真实意图。
张启阳笑道:“行军打仗是我的事儿,老高啊,你的责任就是使劲管朝廷要钱要粮要封赏。”
保持毅勇军和朝廷之间的上通下达,本就是高起潜这个监军的责任,也是他的份内之事。
光复故都这么大的战功,朝廷必然要有高封厚赏颁布下来的行。
除了犒赏军功之外,还有大行崇祯皇帝和周皇后的葬礼,都需要大河淌水一般的银钱,而这些钱恰恰就是朝廷应该给的。
“还有一事。如今这北都已经光复,天子守国门乃是我国朝的传统,是不是应该迎请万岁来京呢?”
既然京城已经光复,就应该把复隆皇帝请到北京城,同时把整个朝廷搬过来,这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但这个事儿却让高起潜犯了难。
朝廷会离开江南来到北方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我只能把张帅的意思上奏朝廷,至于朝廷是否同意北迁,我就做不了主了。”
“让万岁和朝廷北上,怎么就是我的意思了呢?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张启阳很严肃的说道:“当初我大旗军成军之际,曾经立下誓言,一定会光复故都扶保大明,当时万岁也在场的。”
“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这形势,你张帅不是不明白,却给朝廷出这样的难题。”
张启阳正要反驳之时,手下的亲兵来报:史环候见。
“全天下人的环妹子来了,我得去见一见她,老高你先琢磨琢磨朝廷北迁的事儿。”
虽然史环本人没有什么具体的正式官职,但是在毅勇军和扬州军已经合二为一的情况下,张启阳和史环则是两军的精神象征,两个人之间的私人关系那是一定要保持融洽的,而且必须融洽。
“张帅我本不该来找你,只是遇到了一点点小小的难事,不知应当如何办理。”
“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尽管说出来即可。”
“是关于杨大哥的事情”
杨疯子不在毅勇军的战斗力序列之内,他的事儿其实应该算是史环的“私人事务”,和张启阳并没有什么关系。
张启阳仅仅只是知道这个人,并且在几年前的先遣特训中见过杨丰本人几次而已。
听史环说出了杨丰的事情之后,张启阳沉默了很久,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反而是先问了史环一句:“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我不知道,但我绝不相信杨大哥是贼。”
这个问题根本就不用回答,杨丰这个人肯定不是贼,而是一位满怀忠义之心的战士。
但他的所作所为实在让史环无法理解,但张启阳却可以理解。
人都有两面性,这不是立场的问题,而是人性的问题。
包括他张启阳在内,同样有两张面孔,不如说和他朝夕相处多年的李安宁,就只看到了他其中的一张面孔。
杨丰对于那几十个旗人的回护,或许是出于怜悯,或者是动了恻隐之心。
对于大局而言,无论如何这都不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至少对于张启阳而言就是这个样子。
但是对于史环而言,却是一件大事。
她绝对不希望自己心目中的杨大哥和旗人扯上任何关系,只不过此事已经弄的满城风雨妇孺皆知,偏偏那杨疯子就是不肯低头,搞到现在已无法收场了。
“对于旗人,就应该血债血偿,在他们全都死光之前绝不轻言宽恕。”这是张启阳一直以来都在强调的论点,他甚至已经在暗地里制定了一个针对旗人的“最终处置方案”。
因为那个方案太过于残酷血腥,一直都没有对外公布,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核心人物知道这个“最终处置方案”是真实存在的。
虽然史环不知道这个“最终处置方案”,但她的意见却和张启阳空前一致:追究到底绝不宽恕。
史环不在乎旗人的死活,但她很在乎杨疯子,非常非常的在乎。
“环妹子,把杨丰的事交给我处理,你放心么?”
“张帅亲自处理此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只是想知道张帅要怎么处理?”张启阳笑了:“看来环妹你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啊,那我就对你说说吧。”
站起身来,朝着外面喊了一句:“来人!”
贴身的亲兵应声而出:“在!”
“以这里为核心,方圆五十步之内不许任何人员逗留。”
“是!”
或许是屋内周围的士兵和亲随都已被完全清空的缘故,想得特别安静,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到微风抚摸树梢拍打在窗户纸上的那种轻微响动。
“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和环妹子一起参详参详。”张启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以下谈话,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绝不可泄露,环妹子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