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问题是每一个封建王朝的病根,土地兼并造成了百姓生存环境的恶化,而等级制度又放大了这种恶果,到了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就只能n了。
大明王朝的覆灭,追究到根源上,不是因为李自成,更不是因为多尔衮,那只不过是外部诱因,真正的核心问题只有一个:土地兼并。
复隆皇帝竟然在暗地里下了这么细致的水磨功夫,真的出乎张启阳的预料。
真要是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什么样的文治武功都等而下之,绝对有资格成为千古一帝。
张启阳很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再给他上一课:“臣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只能对陛下说说我自己的经历。”
“毋庸讳言,臣从臣兄手中得到名下有三处店铺,三处房产和两座作坊,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当然是土地!”
“臣在小吴庄的时候,实有上等田七百二十余亩,多半是上好的水浇地。另有此等的沙壤田百余亩,还有开荒地四百多亩,总田产数在两千亩上下。”
“臣孤身一人,肯定无法耕种这么多的田地,于是就是佃给了庄子上的其他人,只管坐收地租!”
“陛下知道臣收多少地租么?”还不等皇帝发问,张启阳就主动给出了答案:“五成,臣不事庄稼不事劳作,每年就能拿走一半的收成。”
十指不沾泥的地主大老爷,什么事情都不做,却可以拿走一般的产出,这才是真正的暴利,简直就是吸血鬼。
“不,陛下错了,其实臣在毅勇庄的名声非常好,陛下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因为我的地租已经算是非常少的了,旁的地方且不去说,仅在是连环十二庄一带,普遍的地租就是六成五。”
六成五的地租,相当于直接拿走了田地出产量的三分之二,辛苦耕种的老百姓们可怎么活?
“六成五的地租高吗?真心高到了天上去,但这毕竟是在京畿一带,是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区。六成五的地租好歹还不至于饿死人,终究给百姓们留下了一条活路。臣听说在山陕一带,甚至有成的地租!”
“只要稍微用些手段,佃户辛辛苦苦干一年,不仅一粒粮食都得不到,反而还会倒欠地租。那就只有借贷了。”
民间借贷,利息高的惊人,基本上都还不起,最后只能倾家荡产,或是卖儿卖女或是铤而走险,愈发加剧了社会动荡,一个又一个的n者就这样出现了。
“臣坐拥两千亩田产,每个税季应缴的农赋不到二十石,加上杂税和替代役,折算成银钱也不过是一百二十几两银子,折合一百五十几缗钱,一年下来也就是三百吊而已。这确实微不足道,其实臣连一个铜板的赋税都没有缴过。”
名下有那么多的田地,却一文钱的税都不缴纳,在复隆皇帝看来这完全就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
在张启阳看来,其实相当的简单:与官府勾结。
地方士绅和衙门里的人勾结在一起,用其他方式“报销”一部分衙门的开支,说白了就是行贿,总会有许许多多的法子免去税负。
如此一来,财富就落到了地主和官僚的手中,国家的税负收不上去,老百姓吃不上饭的局面就出现了。
财富并没有凭空蒸发,既没有落入百姓之手,也没有进入国家府库。
老百姓越来越过不下去,国家也越来越穷,只是肥了士绅和官僚而已,就这么简单。
“臣所说的这些,不过是最基本的常态,还有很多五花门的手法,想必陛下也听说过一些,比如把田产挂靠在士绅名下,将部分赋税缴纳给士绅而不是国家。或者干脆勾结官府隐匿田产,或者是故意把有产者作为奴籍,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张启阳说的这些,可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大道理,而是他的亲身体会,是在大旗庄十年的“经营之道”,显然更具说服力。
这一套古老的说法,张启阳已经算是比较“客气”的了,更多的则是敲骨吸髓压榨致死。
原来这煌煌大明的光辉表象之下,竟然隐藏着这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nbnn烽烟处处,岂不是很正常的么?
“朕欲革除弊政,为我大明打造出一个人人保暖的太平盛世!”复隆皇帝显得有些激动了,站起身来说道:“李中利曾言及土地田亩之事,却没有李侍讲说的这么通透。朕知此事干系重大,必然阻力重重,当时没有敢应他,其实心中早有此念头。”
真命天子九五至尊,就算是皇帝也有不敢做的事情,比如说这田地之事。
这事太大了,牵扯到士绅官僚和整个士大夫阶层,就算是皇帝也不敢轻易去做,而是非常小心的先和张启阳做一下沟通。
“统计人口,丈量田地之事,乃打造万世不拔雄伟基业的基础,朕早欲为之。”复隆皇帝说道:“如今北地克复,正好借此余威推行之。”
“毕竟兹事体大,这江南之地盘根错节,定会阻力重重,朕想着先在北地试行之,以观后效。”
北方经历了旷日持久的战争,先是大顺又是大清,现在大明光复,以前的社会关系已经被基本打算,正可以大破大立,推行新政的阻力无疑会小很多。
更主要的是,北方是张启阳的实际控制范围,说难听一点就是他的地盘。
张启阳的威望极高,各地的新晋官僚不是毅勇军的人就是和毅勇军很亲近的那一批人,张启阳的命令可以更好的执行下去。
之所以想要在北方先推行新政,除了以上这些好处之外,还有一个不方便说的原因:万一新政失败,黑锅就由他张启阳背负起来,而不会引发官僚地主阶层和朝廷之间的对抗。
“此为富国强兵之根本,臣愿为陛下做这颗探路的石子!”
推行新政的大反向基本已经定下来了,至于细节问题还需进一步商榷、筹划,张启阳正准备说一些军务上的事情,复隆皇帝就又把话题引向了别处:“张侍讲!”
复隆皇帝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你我君臣之间,已很久没有这么推心置腹的交谈过了,今日且不说那些恼人的国家大事。”
说到这里,复隆皇帝回头对贴身的太监说了一句:“朕有些饿了,想必张侍讲亦有同感,传膳吧,朕要与张侍讲边吃边聊。”
皇帝竟然“留饭”了,因为不是正餐,仅仅只是宵夜性质的“加餐”,所以显得有些简单。
六道菜式当中,竟然有一半是汤汤水水的东西,只有一碟子糯米饼算是“硬货”。
君臣二人分成两桌,复隆皇帝用糯米饼卷了些煨肉羹,一边吃一边说道:“朕有儿子了,张侍讲是知道的吧?”
“朕这个儿子,还未取名,却先得了个小名,叫做长生。”
古代人的名字,尤其是正式的名号,都是有传承的。
比如说信王系的子嗣,到了复隆皇帝这一辈,都有一个“慈”字,按照老百姓的说法就是“慈”子辈,其实应该算是“心”字辈。
他们的下一代,则应该是“土”字辈了,名字当真一定要有个土字,或者是带有土的偏旁部首。
虽然还没有取出正式的名号,却先得了个“长生”的小名儿,也是有出处的。
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一头“神鹿”跑了出来,而鹿是祥瑞之兆,代表着多福多寿的美好寓意。
又有“仙鹿授长生”的说法,所以才取了这么一个小名儿。
“这孩子出生的时候,有鹿相引,鹿者路也,寓意顺畅通达,上下人等都说是吉祥之兆。”说起这个儿子的时候,复隆皇帝就忍不住的眉开眼笑,根本就不象是个天子,反而更像是一个最普通的父亲:“这些日子里,总是有人谈论册立太子的事。要朕说呀,这也未免太早了些,再过十年二十年的也不算晚嘛。”
“最可笑的是,连黄得功都上折子了,建议朕考虑一下太子人选。”
复隆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根本就不存在“人选”的问题。
黄得功本是外臣,之所以如此亟不可待的在这个事情是上首先表态,其实就是希望复隆皇帝能够尽早的册立太子。
虽然现在不大可能真的册立太子,那肯定是以后的事情,但册立的越早,就对黄得功越有利。
毕竟他是翁皇后的娘家人,是最大的外戚,太子就是他将来最大的指望。
就算复隆皇帝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子嗣,但这是长子啊,立的越早就越能体现出年龄优势。
除了长子之外,这个孩子还是皇后亲生的,正经的嫡长子身份,只要没有什么意外,册立他为太子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而下。
那么多的臣子,在这个明显不恰当的时候提出册立太子,其实他们自己也知道这就是不可能的事,怎么也得等到十几年之后才会真正册立成为太子。
现在就这急急吼吼的建议皇帝立太子,与其说是“为国筹谋”,还不如说是在为自己打算。
这个孩子机会有七成以上的可能会成为大明朝的储君,复隆皇帝百年之后就会顺理成章的做皇帝,当初最早那一批提议册立太子的人,必然就会成为“功臣”。
只需要说句话就能当功臣,这么大的便宜当然有无数人趋之若鹜,更何况还有黄得功这样的地方实力派“姑舅公”的鼎力支持!
“张侍讲如何看到这册立太子之事?”
张启阳是真的不想掺和这个事儿,很委婉的说道:“这是陛下的家事,臣不好随意置喙。”
“随便说说即可,张侍讲不必在意。”
“那臣就随便一说,陛下随便一听好了。”张启阳放下碗筷说道:“无论是立嫡还是立长,小殿下都占住了,并非不能立。只是现在为时尚早,也不忙于一时,再过十几二十年也不为迟。”
“朕也是这么个意思。”复隆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宫人把碗筷杯盏等物撤下去,笑呵呵的说道:“张侍讲的年纪可不小了啊,至今尚无家室,这是何故啊?”
“以张侍讲之功,封妻荫子光耀门庭已是必然,这公爵之位岂能没了传承?”
若是别人听到这句话,早已惊喜万分的跪下去谢恩了。
爵位的传承不仅仅只是一个荣誉称号那么简单,代表后世子孙的荣华富贵。
把功名利禄世世代代的传承下去,是多少人的梦想啊!
家族才是最稳固的依靠,而子嗣则更是根本中的根本。
张启阳连老婆都没有呢,哪里还的子嗣?
关于这个问题,不仅皇帝在为他操心,连毅勇军中的那些个心腹嫡系都始终牵挂。
张启阳没有儿子,毅勇军就没有将来。
等到张启阳百年之后,下一代的毅勇军成员应该向谁效忠?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对于张启阳个人而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这”在这个问题,张启阳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以前呐,张侍讲不成家,还可以说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现如今天下初安北都光复,也应该考虑考虑家室了吧?”复隆皇帝笑道:“若是张侍讲心仪哪家女子,朕于你做个媒保,也可以算是我朝的一桩佳话。”
“陛下取笑了,臣常年在外征战,身边总是些厮杀汉,说句粗鄙之言,就连身边的马都是公的,哪有什么心仪的女子?”
这句话把皇帝逗笑了:“英雄配美女才子配佳人,张侍讲功劳爵显声名显赫,一般的庸脂俗粉匹配不得,自然也就看不上眼了。待到有了闲暇,朕为张侍讲觅一良配,也好成全一番佳话。”
皇帝想给我找个媳妇儿?
算了吧,皇帝给自己的找的媳妇,不用说也是属于政治婚姻的范畴,张启阳对此毫无兴趣。
虽然这个时代不讲究自由恋爱的那一套,张启阳还是愿意自己找媳妇,而不是让别人“帮”自己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