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年,七十者稀。
从当时的人均寿命来看,七十多岁的老人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高寿”了。
虽然早就过了古稀之年,薛广济的身体还算硬朗,虽已须发花白却耳聪目明精神矍铄,只是略略显得有些清瘦,但却步伐稳健,根本无需搀扶。
薛广济方一拱手,张启阳已经抢先行了个礼:“晚辈见过薛神医。”
虽然张启阳的官职很高,而薛广济仅仅只是一介平民,但终究年纪大了。
按照礼法,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就算是在金銮殿上也可以“免礼”,体现的就对长者的尊重。
“张帅无需客套,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薛广济和李时珍并称“神医”,素来就有“南薛北李”的说法。
现如今这位薛神医的年事已高,问诊治病的事情大多是由门下弟子去做,他已很少亲自过问。
这次应邀来到大帅府,也不是为了给什么人看病,而是另有原因。
“那好,晚辈就直抒胸臆了。此次邀薛神医前来,其实就是想要薛神医到军校之中任职。”
新华军校名动天下,专门培养能征善战的勇士,而已过古稀之年的薛广济是悬壶济世的医者,两者之间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其实却有着莫大关联。
张启阳想要在北地重建新华军校,而且规模会更大,门类也更加齐全,而且还会专门开始一所分校:医学院。
医学院分校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培养军医,更主要的作用还在于培育出一大批基层的医者,为天下人祛除病患。
“张帅能有这份心思,实在是天下苍生之福。”薛神医捻须微笑:“天下康乐实为我辈杏林弟子之本分,奈何老朽已是这般年纪,黄土囤颈之人,血竭力尽,恐难承张帅的美意了。”
这还真的不是推脱之词,而是事实。
医学这个行当,不是说一两年就能学好的,穷十年之功能教授出一个合格的郎中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薛神医已经七十多岁了,说不准哪天就会撒手人寰,实在不适合再收门徒。
就算薛神医还能再活十年二十年,终究已是体力衰弱的老人,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力气去传授技艺呢?
“晚辈明白薛神医的心意,也曾仔细考虑过。”张启阳说道:“其实也不需薛神医殚精竭虑的教导门徒,只需提纲挈领的把握好方向,那些个细务可以交由年轻的弟子去做。”
“晚辈素知道薛氏医馆门徒众人,可谓桃李满天下。就是想要薛神医推荐些堪为师表的医者,也好教授出更多的杏林弟子,为天下苍生谋福!”
“原来张帅是要老朽举荐些人选,这个不难。”薛神医笑道:“淮南李宝柱,苏州卫亭之,都是老朽的弟子,常怀忧国忧民之心,此辈者尚有十余人,若是张帅用得到,只需老朽一封书信即可。”
张启阳笑了:“薛神医所荐之人,必是杏林大才,只是太少了。”
“晚辈的医学院,开春之后就要招募生员,第一期预备招募一千到一千四百人,以后每年的招生数量不会少于这个数字。”
第一年就要招募一千多个医学生,而且是每年招募。
直到这个时候,薛神医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张启阳所说的医学院,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医馆,更不是师傅传承的那只能传统模式,而是要比这大的多。
医者郎中和其他的行业不一样,学习期非常漫长,动辄就是十几二十年,一个老师根本就带不出几个学生。
哪怕如薛广济这样的绝世神医,真正的亲传弟子也不过只有几十个而已。
一年就需要招募上千学生,十年之后到了毕业的时候,数量肯定上万了,区区的几个老师肯定是不够的。
到哪里去找这么多医术专精的老师呢?
“我想广为发动天下医者,出高薪厚酬,但这传道受业之事,一定要优选之。”
“晚辈是个粗鲁的厮杀汉,对于这医道上的事情实在是两眼一抹黑,所以想要请薛神医帮着晚辈把把关,为学生们优选出足以为人师表的师傅。”
张启阳要开大型的医学院,严重缺乏师资力量,这才想请薛广济进行甄别优选,选拔一批合格的老师。
“薛神医年事已高,本不该劳烦,奈何此事干系重大,还望薛神医勉为其难,这薪酬一事么,好说,好说,只要薛神医开个口,无论多少我都应了。”
“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就算是给我一座金山又有什么用?难不成我还能把金子银子带到棺材里去么?”薛神医哈哈大笑着说道:“金银钱财我也不缺,还不如留着给前方的将士们添双鞋子更好。”
“薛神医应了?”
“应了是应了,不过我却有个条件!”薛神医竟然显得有些扭捏了:“我希望张大帅兴建的这个医学院,能以广济为名。”
“广济医学院?”
“然!”
“薛神医曾助战扬州,救助过我大旗军将士无数,莫说只是一个区区的名号,便是再有所有的条件也一并应允。”
“只这么一条就够了!”薛广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按说我这般年纪,早就应该不受名缰利锁之牵绊,不应该如此的沽名钓誉,只是老朽素来有个心结。”
薛广济与李时珍并称“南薛北李”,为当今之世的两大神医,看起来好像是并驾齐驱难分伯仲,其实那不过是比较客套的说法而已。
连薛广济自己都知道根本就比不过李时珍。
早在薛广济成名之前,李时珍就已著出了注定要流传后世的本草纲目,并且很快就成为天下医者重要的参考书籍,“药圣”的名头实至名归,早已和孙思邈、华佗比肩了,把他薛广济远远的甩开了好几个身位。
虽然薛广济确实是个神医,但你这个神医自己都用着人家李时珍的药书呢,还怎么比?
青壮年时代的薛广济曾经发下宏大志愿,一定要和李时珍分个高低上下,但他却没有机会了。
李时珍比他年长好几十岁,早在万历年间就已经不在人世了,还怎么超越人家呢?
恨不能早生几十年,与李时珍一较高下,这就是神医薛广济的心结。
但是现在,他却有了一个机会。
李时珍凭借一本本草纲目成为药圣,成为天下医者之师。
我薛广济照样可以教授出成千上万的弟子,照样能够惠及天下苍生,百年之后,从医学院出去的学生们一定会遍布天下,不论是不是亲传,他们都是我薛广济的弟子。
如此一来,就真的可以和李时珍比肩而不落下风了。
希望张启阳能用自己的名字来给医学院命名,虽然确实有“沽名钓誉”的嫌疑,但做的确实为民谋福之事,张启阳当然不会不答应。
“老朽这就传书诸弟子,要他们齐聚江南。”
“薛神医误会了,晚辈所说的医学院,选址不在江南,而是北都。”
医学院不是建在江南?
而是要在北京?
薛神医下意识的看了张启阳一眼,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很快就释然了,很是爽朗的大笑起来:“我杏林弟子,只知治病救人祛除疾患,至于这世事如何变迁,于我辈无关,秦汉也好唐宋也罢,悬壶济世终究是不会错的。”
“医者仁心,晚辈钦佩莫名。”
事情基本上已经算是定下来了,已过了古稀之年的薛广济竟然又生出了少年人的热血,准备大为施展一番,也好名垂青史享誉千年。
张启阳亲自送他出来,明明已经到了帅府门口,就要上车离去的时候,这位薛神医突然又有些后悔了:“张帅啊,我总觉得今天的事儿有些小气了,用我的名字来命名医学院,终究是太过于贪恋虚名。当年李频湖著成本草纲目的时候,也没有命名为李本草,我这么做终究是落了下乘,百年之后,会不会有人说我是沽名钓誉之徒?”
“薛神医真是多虑了,我辈中人做事素来就是讲究论迹不论心,这普惠天下疾患的事是万万不会有错的。就算是薛神医真的有些求名的私心,又算得了什么?”
张启阳哈哈大笑着所到:“这天下人,谁又没有几分私心呢?就算是那无欲无求的大德高僧,虽不在乎功名利禄,终究也不是真正的无欲无求,求解脱得圆满的心思不照样是一份私心么?”
“那终究是不好的。医学院之事老朽定然尽心竭力不负所托,但这命名的事儿还是算了吧,张帅只当我从里没有提起过好了!”
“薛神医不必如此在意,大功大德必须流传后世,这不是为了求个虚名,而是为了激励后来者。若是世人全都无欲无求了,谁还有做事的心力?就比如说我们这些粗鄙的军伍之人,阵前厮杀固然那是为国杀敌,难道就没有求个功名富贵的心思了么?杀敌建功者就可以不行高封厚赏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薛神医不必耿耿于怀,但可放开心胸坦然行事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