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王给金丝雀的第一印象就是谱儿很大。
作为宗室王爷,摆谱是件很正常的事,要不然如何彰显王爷的体面?
但潞王爷摆的这个谱儿却不是那种前呼后拥的场面,也不是说如何的奢华排场,而是另外一种形式。
潞王爷身披鹤氅足踏云鞋,头上戴着一顶四方桂月冠,三缕长髯修剪的整整齐齐,手里抱着一柄一尺六寸长的玉如意,看起来根本就不象是个王侯,反而更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士。
潞王爷崇道,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儿,连他的居所都被称为“太一观”,潞王爷自称“太一真人”。
虽然一身道士装扮,但潞王爷这个道士和别的道士绝不相同,他既不供奉三清道祖,也不信奉龙虎山正一派,和武当道门亦没有任何关联,而是信奉道门罗浮派,供奉的是葛洪葛天师。
随着一声悠扬的玉罄声响,闭目静修良久的是太一真人潞王爷才幽幽睁开双眼。
“婢子金丝雀nb潞王爷。”
潞王爷保养的极好,面皮白皙娇嫩仿佛妇人一般,手上的指甲有四寸多长,专门用指甲套子保护着,微微的看了看金丝雀,用一种“世外高人”特有的口吻说道:“本王素来讲求清静无为,视天下苍生为一体,无论是大罗金仙还是市井之人,在本王眼中都是一样的,你也不必拘于礼数,自然就好。”
“我家老爷本欲亲自来拜会王爷,奈何朝廷体制只能由婢子代为通传。”
“地方大臣不得结交藩王,这也是没奈何的事,我也听说过你,知道你是张帅的心腹之人。”
“王爷被俗务牵绊,我家老爷定然不会坐视袖手,愿与王爷共进退。”
潞王和张启阳的地位,注定很多事情根本不必明说,只要用恰当的方式表达出一个态度,也就可以了。
“本王原本在浙地静修,不想掺和那些个乱七糟的凡尘俗世,奈何身在这十丈软红之中,总是有些小人把脏水泼到本王的身上。虽然本王素不在意身外之名利,终究是脱不开的,这一番是非,又要误我不少修为。”
说完这句话之后,一身道士装扮的潞王拿起玉杵轻轻敲打玉罄。
“叮!”
悠扬而又清脆的声响当中,潞王又闭上了双眼。
两个十几岁的小道童走过来,小声对金雀儿说道:“真人要做功课了。”
金丝雀赶紧再次朝着“闭目静修”的潞王行了个礼,轻手轻脚的退出了静室。
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王府詹事右手虚虚一引:“姑娘请这边来。”
此人正是去往北京的那个潞王府使者,当初就是金丝雀接待了他。
张启阳和潞王之间的关系并不能算什么盟友,只不过是在各取所需的同时保持一定程度的默契而已。
这种事情,作为高层的张启阳和潞王只需表个态,剩下的细节问题自然有心腹之人来处理。
“姑娘为我家王爷之事奔走,实是辛苦了,些许薄仪不成敬意,全做给姑娘把玩。”
那是一只纯金打造的鸟雀,虽然不大却栩栩如生,捏在手里沉甸甸的,怎么也有几十两了,这算成白银要好几百两呢。
把纯金打造而成的金雀送给金丝雀,显然早有准备。
“殷管事客气了,我本是为老爷跑跑腿儿而已,怎么好收如此重礼?”
“算不上是礼,就是个小玩意儿罢了,只要金姑娘喜欢。”
金丝雀早就对这种事情习惯了,微微一笑就将那个纯金的小玩意儿收了起来,微微环视了一下左右。
殷管事顿时心领神会,马上说道:“左右尽皆王爷心腹之人,姑娘不必有任何顾虑。”
“好,那我就有话直说了。”金丝雀知道这才是真正谈事情的时候,也就没有了任何无谓的寒暄和客套,而是单刀直入的直接发问:“这铜器案,是不是真的和王爷有关?”
“是。”殷管事非常直接的承认了:“假铜确实是出自两浙。”
铜器案和潞王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潞王府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而是极力撇清,把自己的洗的清清白白。
但朝廷已经调查过了,证据确凿,不是说潞王想否认就可以否认的了。
潞王府可以对外界说“与我无关”,但那只不过是一个遮掩脸面的说法罢了,连朝廷都不信,自然也就没有了对张启阳撒谎的必要。
“殷管事能否告知详情?也好让我家老爷早做准备。”
殷管事这才说起了“铜器案”的来龙去脉:早在弘光朝之时,潞王府就“研发”出了制造假铜的技术,当时只是利用这项技术进行“掺杂使假”,用含铜量严重不足的铜器在民间套取真金白银。
利用这项技术,潞王府对民间的搜刮近乎于抢劫,迅速积累了了大量财富,但却在两年前出了点差错。
不知是因为泄密,还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假铜器技术竟然外流出去。
于是乎,越来越多的假铜充斥于市井之间,竟然有胆大妄为之徒用假铜去套取江南的金银,引发了剧烈的金融动荡,直到被朝廷察觉,这才有了现在的“铜器案”。
总所周知,铜器是从铜矿之中冶炼出来的,这玩意儿也能造假吗?
“我家老爷曾对我说过,一定要搞清楚这个事儿,如果方便的话,还请殷管事说说这假铜之事。”
既然张启阳答应在这个事情上帮忙,肯定要知道具体的细节,而且制造假铜的技术早已流传出去,再也不是什么“天字第一号”的绝大秘密了。
“这种事情我也说不清楚,只需姑娘虽我去丹房一看便知。”
所谓的丹房其实就在潞王府的后山,是两大列联通的排屋,据说是潞王和方士们炼化丹药的地方。
潞王崇信道教,又是信奉葛天师,属于道教中的“丹鼎”流派,最擅长炼制丹药。
所谓的炼制丹药就是制作长生不死的药丸,虽然历史上从来没有是真正的成功过,但却长盛无衰,无数人趋之若鹜,甚至逐渐发展成为一个正式的流派。
在绝大多数人的心目当中,丹房就必然是清幽宁静充满了鸟语花香的人间仙境,事实上潞王府的丹房则是另外一种情形。
隔着很远就嗅到了一股呛鼻的恶臭,那种味道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发霉变质了,却更加剧烈难闻,从排屋排出的废水积聚成潭,乌黑如墨愈发恶臭难当,废水附近的草木早已枯萎。
若是张启阳在场的话,立刻就可以看出这是强烈的化工污染,甚至可以通过那股恶臭的味道断定废水潭中一定含有大量的酸性物质。
丹房之内,光有两排个大的储水池,看起来就好像是酿酒作坊里的发酵池,但却大的多。
池子里储着蓝色的液体,旁边还有竹管在缓缓注入色泽微黄的浑浊液体。
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作呕的臭气,几十个匠人把池子里的水舀进一口口大锅里头,下面炭火煨着,同时将早就准备的锡制、铁质器皿投入其中。
这是张启阳曾经重点交代过的事情,金丝雀格外上心,看的非常仔细。
锅子里的锡器铁器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一种神奇的转变:一层黄橙橙的光芒渐渐出现。
这一幕,看的金丝雀瞠目结舌,这简直就是在变戏法,直接把铁器变成了铜器。
“古有点石成金,今有化铁为铜,真是好手段。”
“金姑娘谬赞了,其实也没有那么神奇,这仅仅只是最简单的蒙一层表铜而已,真要是做出个样子来,至少需要四天的时间才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铁器怎么会变成铜呢?
殷管事笑道:“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都是方士们弄出来的。”
潞王笃信道家,尤其喜好葛天师一派的丹药之说,总是不惜花费重金请各地的“修士”过来,就是了炼制丹药。
炼丹是个古老的行业,人们总是希望能够炼制出长生不死的药物,或者是点石成金的“仙方”。
这显然是个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目标,但却误打误撞的找到了一种制造假铜器的方法,并且以此牟利。
“果然是求仙问道的高深学问,竟然如此神奇,也不知道这些个药水是甚么东西,要是再炼制下去的话,就算不能造出让人长生不死的仙丹,至少也能弄些强身健体的仙药吧。”
当金丝雀去摸“炉鼎”旁边的那些液体之时,旁边的殷管事赶紧阻止:“不可,那东西碰不得!”
“那是火矾油,最能侵肌蚀骨!”
火矾油,民间又叫“恶鬼油”,据说是来自冥河地狱的可怕之物,不管多么凶狠之人只要是掉进“恶鬼河”中,就会神魂俱灭,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就算是生铁也能化为乌有,最的可怕不过了。
这东西虽然可怕,却仅仅只是存在于传说当中,谁也没有真正见过。
当然,这只不过是民间传说而已,其实这种东西已经可以人工制造了,方士们称之为“火矾油”!
当天晚上,金丝雀就将在潞王府的所见所闻详细记录下来,作成一封加密信件火速北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