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帝王之术,你可得好好的学。”皇帝笑道:“对于帝王而言,玩弄权术平衡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雕虫小技,分配二字才是维持王朝稳定的根本之要,所谓仁爱,所谓宽严,或是掩人耳目,或是细枝末节,归根到底还是这利益二字。”
什么仁君圣主,都不过是一种外在的说法,真正维系统治基础的就是利益,只是这样的说法和圣贤教诲相违背,不那么好说出口而已。
皇帝亲自对自己的小侄子传授“帝王之术”,分明就是在把他当做是接班人来培养了。
或许现在的朱长生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深刻含义,但翁皇后却是懂的,而且已经懂的不能再懂了。
这透露出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永王已经开始为皇位交接做准备了!
什么样的学问都可以不听,由当今天子耳提面命的“帝王心术”那是一定要学的,最根本的目的不是为了以后治理国家,而是向永王表明自己有志向成为一个他这样的皇帝。
“过些日子,把这分配说作一篇文,先交给我略微的润一润,然后发给勇毅公,给他斧正一下。”
勇毅公张启阳,确实还担着侍讲教授的头衔,但也仅仅就是一个头衔罢了,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给朱长生上过一次课。
故意把朱长生的作文传递到张启阳的手中,就相当于是交作业的意思,其实就是想要张启阳看看他的学习状况,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张启阳的支持。
当年的张启阳曾经说过,他会鼎力支持永王,既然朱长生就是永王确定下来的继任者,眼瞅着皇位的更迭日期越来越近,他张启阳就应该有所表示。
如果没有张启阳的支持,就算坐上了金鸾殿的龙椅,也不过是“半个君主”罢了。
由皇帝亲自“润色”过的文字,肯定可以让张启阳很满意。
只要张启阳表达出支持的态度,那才算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大明天子。
“当初,朕本欲赏给勇毅公之子一个更高的爵位。”
爵位这个东西本就很虚,如果没有相应的权利,爵位再怎么高也不过是一种待遇而已,而且大明朝素来就有虚封高爵的传统。
以张启阳的地位和影响力,他的儿子本可以得到更高的爵位,但皇帝却没有那么做,只是给了一个比较低的爵位:“思前想后,还是等到长生亲政之后再行加封,比较妥当些。”
永王和复隆皇帝,虽然是两位天子,其实根本就是同一代人。
等到复隆皇帝的儿子朱长生继位之后,再加封张启阳的儿子,为的就是彰显君一代臣一代的意思。
这是在给下一代的君主留下些余地,也好施恩于毅勇军。
这是永王首次用很具体的方式,表达出了自己一定会退位的意思,把翁皇后感动的一塌糊涂:“陛下圣明如炬明见万里,以为大明安排好未来百年的基础。”
“嫂子,”这是一个很亲切的称呼,分明就是不论君臣只论亲情的意思:“其实你完全不必忧心长生的皇位,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想当年,兴宗成皇帝待我甚厚,我不能言而无信。咱们大明朝的江山必然会回到兴宗成皇帝这一支。”
主动退位让贤,在千百年的历史上虽不敢说绝无仅有,但却屈指可数。
永王之所以对皇位没有多少留恋之意,当年的复隆皇帝对他的信任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不把皇位传给儿子,而是传给了兄弟,这份情谊无论怎么说都不算过分。
而永王又要把皇位归还给复隆皇帝的儿子,一来是为了全了这份兄弟之情,再者也是为了对朱家的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陛下厚恩如此,我臣,代先皇叩谢。”
永王笑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这皇位本就应该是长生的,只是当年他年纪尚在幼冲,成皇帝不怎么放心,这才托于我的手中。其实我明白成皇帝的意思,我不过就是一个过渡而已。”
自古以来,皇位的传承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事,私下谈起那是要砍头的大忌。
尤其是当着皇帝的面谈论这些,杀灭满门都不为过。
但是在这个时候,皇帝本人却毫不忌讳的说出这些话,实在是难能可贵。
“再过二十个月,长生就满十四岁了,也应该出阁了。到时候他就是复隆成皇帝之后的新君!”
永王说道:“十四呀,才十四岁,终究还是太年幼了些。”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翁皇后不敢接过这个话题,她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一个十四岁的皇帝,确实太年轻了一点儿,要是推脱说再晚几年,那绝非翁皇后的本意。
她若是真的这说了,万一皇帝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岂不是又要横生枝节?
就在她满怀忐忑之心的时候,就听永王继续说道:“我有这么一个章程,从未对外人提起过,先私下里与嫂子商议,咱们两个一起参详参详。”
“只要长生登基,立刻册封太后。”
新皇登基继位,皇帝的母亲肯定会封为太后,这是历朝历代的惯例。
但翁皇后这个太后,却具有别样的意义。
“由长生临朝称帝,考虑到他对政务尚不纯熟,就先由太后和皇姐主政,等到长生年纪渐长之后,再由他亲政,嫂子以为如何?”
在大明朝的历史上,太后主政从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这原本就是帮助小皇帝度过少年时光的一个临时举措。
儿子当皇帝,自己作为主政的太后,翁皇后万万没有反对的理由,事实上她万分赞成这个方法。
至于说由她和安宁公主一起主政,现在的安宁公主差不多就相当于半个内阁,一多半的国家大事都是出自她的手笔,连永王都对她很放心,太后凭什么反对?
而且在这个时候,翁皇后总是想方设法的讨安宁公主的高兴和欢心,为的求得安宁公主在儿子继位这个问题上支持。
更加要紧的是,安宁公主至今未婚,也就没有子嗣,根本就不用担心她成为大明朝的武则天。
“但凭陛下安排。”说完这句话之后,翁皇后赶紧补充了一句:“这国家大事,终究不能任由妇孺之流做主,就算我儿称帝了,万事还是由陛下做主的好。”
翁皇后口中的“陛下”,绝不是在说她的儿子,而是特指眼前的这位大明天子。
儿子做了皇帝,自己和安宁公主主导国家军政大事,那眼前的这位皇帝摆在哪里?
总不能让他就这么退下去吧?
眼下这三万里河山还是他的呢,翁皇后必须尽可能的挽留,借以表明自己的心意不是急着把他一脚踢开。
大明朝的江山是历代先皇艰难创业而来,怎么能够这么轻易的交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和两个女人手中?
翁皇后的意思是,在儿子继位的同时,先给永王一个摄政王或者是辅政王的名义。
人家能毫不留恋的皇位拱手相让,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保留一个摄政王完全就是顺利做成的事儿嘛。
这个提议,是翁皇后一种客套的说法,同时也是为了实现皇位的平稳交接。
摄政王?
我连皇帝都不稀罕,还稀罕什么劳什子的摄政王?
“退位之后我也算是对列祖列宗有了一个交代,刚好可以不受牵绊的去做点自己早就想做的事儿,至于这摄政一事么,皇姐显然比我更合适!还有刚才我对长生谈起的分配一事,其实也是皇姐的说法。”
“陛下高风亮节,先皇在天有灵,必然”
看着翁皇后感激涕零的说着这些话语,永王竟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个女人,把皇位看的比天都大,为了能让儿子顺利登上皇位,什么样的条件都会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实在有些可悲。
现在的皇权,大多已经集中到了安宁公主的手中,在这几年当中,满朝的文武百官,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安宁公主提拔起来的“嫡系”。
而安宁公主又在事实上操控着这江南半壁,皇权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没有了皇权之后,只剩下一个空洞的皇位,或许,皇帝也就真的只是一个名号罢了!
作为新华军校的高材生,永王深知历史的大方向和大潮流,知道皇帝早已不再是一个必须的存在,在很多时候甚至是民族崛起的绊脚石。
尤其是在张启阳觉醒了新一代人的民族意识之后,所谓的真龙天子在民族面前根本就是个不堪一击的纸人儿。
在新华军校内部,皇帝的存在已不再是一种必要的说法早已有之,而且一个比一个更激进,而这种思想正在随着义学堂而扩散开来。
现如今还有崇祯皇帝的名义和复隆皇帝的余荫,而永王的步调基本与张启阳一致,所以还能维持下去。
等这一代人故去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已隐约可见了,到时候还有没有皇帝,或者说皇帝有没有存在的必要就真的不大好说了。
安宁公主不是不知道这种情形,她早就察觉到了汹涌的暗流,却一直在极力维持着。
其实连她自己都很清楚,这样的情形根本就不可能维持太久。
在浩浩汤汤的历史大潮冲刷之下,如果皇帝仅仅只剩下一个名号,其实未尝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局面。
永王很清楚的看到了历史的大方向,安宁公主也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一些,也就只有翁皇后还把皇位看的那么重。
朱家子孙,应该去做点什么了,要不然的话,仅凭祖上的余荫,根本就无法长久。
这才是永王毫不留恋皇位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