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低头想着陈新甲的话,沉默了好半晌,最终抬头望向他道:“陈尚书,议和这件事,陛下已经完全定下来了吗?”
陈新甲点了点头,“基本上已经确定。在不久之后,兵部马绍愉便会以议和使臣的身份前往辽东,与虏酋皇太极商议具体事宜。只不过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知道的人并不多。我提前告诉你,是把你当成了自己人。你在回应陛下询问之时,对此要有点准备。在陛下心中,是十分倾向于议和的。”
周显躬身向陈新甲拜了一下,道:“属下知道了,谢过陈尚书提醒。”
陈新甲叹了一口气,点头道:“那好,你随我一起去觐见陛下吧!”
周显进入文华殿,发现里面除了崇祯帝之外,还有新到任的内阁首辅周延儒,监军太监高起潜,辽东巡抚丘民仰以及其他的几个兵部要员。
周显拜礼完毕,崇祯帝开口言道:“周显,刚才诸位爱卿就如何驰援洪承畴讨论了一番。有人提出以海船临近松山,以将城中守军尽数接回中原。你以为此法是否可行?”
周显拱手道:“禀陛下,属下以为此法并不可行,至少在目前不可行。”
崇祯帝脸色一变,右手紧握道:“为何?”
“陛下,松山城并非倚海而建,它距离海边,至少有二十里的距离。之前之所以能运粮和物资进去,那是因为满虏对此并无防备。一旦他们发现这条线路,必会严防从海边到松山中间的陆路。松山城中有士卒近三万,普通百姓万余,加起来就是四万余人,还有说不清的粮草辎重。就算我军完全丢弃那些辎重,只运送这些人离开,也差不多需要二百艘海船,我大明去哪里找这么多船只?并且,一旦放弃了坚固的城池,就等于完全失去了防护,他们就是一群任由满虏骑兵剿杀的羔羊,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高起潜冷笑一声道:“把我大明将士比作待宰的羔羊,周知府,这个有点言过其实了吧!三万大军,突破二十里到达海边,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而且,你莱州那里不就有近三十艘海船吗?我想再造一点,应该不成什么问题吧!”
周显浅浅笑了笑,道:“高公公说的对,或许城中守军的确可以突围到海边,且船只的确可以再造。但海船并非普通的船只,所用的木材必须是在水中浸泡三年以上的坚木。否则,很有可能因为内部生有蛀虫,刚下海就完全散了架。请问,这些木材去哪里寻?还有工匠、工费、船夫之类的,算起来也是个天文数字,靠莱州一地,完全承受不起。而且,还有个最现实的问题,再有不到两个月,就入冬了。”
周延儒为浙江人,一时间没有太明白周显话中的意思,疑惑的问道:“入冬怎么了?”
周显向周延儒拱了拱手,道:“禀首辅大人,这个我也是听手下人说的。一旦入冬,渤海海面就会因天寒而结冰,到时候一艘船也过不去,而两个月时间,是造不了多少艘船的。为臣的意思是,用船运一些物资入松山,甚至从松山运少许人出来,这都可以。但指望将所有的士卒通过海路撤下来,这个不太可能。”
崇祯帝脸色难看,刚积攒的一点希望到此时也完全丧尽。“那你的意思是,只能从陆路救援他们了吗?”
周显点了点头,道:“大军只能通过陆路方能安然撤退。只不过陛下也不必心急,我来京师之前,另一批物资,有四万石粮食,还有大量的药材已经出发前往松山。如果这批物资能安全运入城中,短时间内,松山城中就无缺粮之忧。满虏不善攻城,而洪督师又是名将,留给我们的救援时间还有很多。”
崇祯帝听周显这么一说,明显提起了一点心绪,脸上浮荡起少许笑容。“这真是算难得的一件好事。来人啊!给周爱卿赐座。”
周显躬身向崇祯帝拜了一下,走到末首的位置坐下。殿内的诸位,就他的职位最低,能有一个座位坐,已属特别的恩宠。
崇祯帝转向首位的陈新甲道:“先生,你为兵部尚书,你觉得我们目前还能派哪一支大军前往救援?”
陈新甲沉默了片刻,道:“陛下,就如刚才周显所言的,松山城中粮草暂时充足,我们就没必要立即派出援兵,而是应该在有充分准备之后,再行援救。为臣感觉,我们目前首先要做的是确保宁远无虞。而且,要追究此次松锦惨败中诸将的罪责。例如大同总兵王朴,率先率部奔逃,最终致使全军崩散。不斩其头,军中士气难振。”
崇祯帝点了点头,厉声道:“王朴不死,难以对天下有所交待。但其他的六镇总兵呢!御史郝晋之前上书六镇罪同,皆宜死,而且诸官之中,抱有此等意见者还占了多数。对他们,朕又该如何处置?”
周显轻轻的摇了摇头,在朝内,长了一副猪脑袋的大臣还真不少。竟然连将六镇总兵全部斩杀这样的馊主意都能想出来,他们真是上嘴皮一张,下嘴皮一合,什么话都能说的出来。如果按照他们所说的来,那谁来领那些士卒,这天下不乱的更快才怪。
陈新甲欠身道:“陛下,六镇有罪,但罪不至死。例如吴三桂,在之前的攻战之中多有战功,且和其他总兵一起严守宁远,让满虏无机可乘,这也是戴罪立功了。我看,就派出上使前往辽东,对他们严加申斥,准许他们戴罪立功吧!现在正是朝廷用人之时,不宜苛责过重,否则会生出其他的乱子。”
崇祯帝想了片刻,最终点头,道:“传朕旨意,命缇骑入辽东,绑缚王朴入京,交由有司定罪。吴三桂、李辅明,白广恩,唐通等人尽皆贬秩一级,罚俸半年,充为事官。职方郎中张若麟处以死刑,兵部职方主事马绍愉削籍归家。其他兵将,罪责全部赦免,概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