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凌启不禁摇了摇头。
在印象中,段思明是个爱国爱民、急公好义且为人正直,忽然间他的形象在脑海里变得模糊。
其似乎非常擅长交际,跟达特兀熟悉,跟边关守军熟悉,跟张铎熟悉,跟青楼老鸨熟悉,这好像不是一个廉正爱民、不耐世俗的人所具有的特性。
段思明就象一潭深水,看起来清澈无比,却无法看清他内心世界。
这人值得琢磨!
正想着,前方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疯狂挥斥着马鞭,朝自己这里狂奔而来。
稍一会,来人已到跟前,却是一名军士。
只见他皮甲破烂,浑身血迹,发髻散乱,头盔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军士一见张铎,立刻勒住缰绳,一个轱辘翻下马,单膝跪在地上喊:“报总兵大人,绥虏口遭到敌军猛烈进攻,绥虏堡游击方宏已汇集镇羌堡、四城堡部队,前去支援。”
张铎脸色平静,看不出半点惊慌,淡淡的说:“知道了,你速去回报方游击,就说本帅率军即刻就至。”
“遵命!”
军士跃身上马,又朝绥虏堡方向疾驰。
早些前的担忧变成事实,林凌启反倒一阵轻松。
俺答汗故布疑阵,突击口果然选在绥虏口,伎俩不过尔耳。
他对身后的栗伟说:“栗营长,命令林家军加快速度,直达绥虏口。”
“是,团长。”
栗伟立即将命令传达下去。
自林家军编制后,彼此间的称号不再是千户百户,而是团长营长。
天天演戏操练,终于要面对战争,林家军的将士们未免慌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能真刀真枪与敌人搏杀,即便血洒疆场,也不枉此生。
每个人严峻的神色中,透露出一丝激动与憧憬,紧紧握着手中的利器,快速向前推进。
张铎抽调五百骑兵,命令他们去绥虏口一带游弋,防止敌军从各要隘间的长城渗透。
又命五百骑兵,立即赶往绥虏口,如果发现有人怯战后退,杀无赦。
布置完毕后,张铎并没有紧催前行,反而要求林家军放慢速度。
林凌启先是一愣,随即认识到,现在赶上去就是直接投入战场。剩下的基本上都是步兵,赶到那里体力消耗极大,焉有作战能力。
哎!头一次遇上战争,神经过于紧张了。就象头一回入洞房,容易把持不住,一泻千里。
大军缓缓向绥虏口推进,约过一个时辰,巍峨绵长的长城已呈现在眼前。
绥虏口位于长城低洼处,宽约有五六百米宽。此处地势平坦,利用骑兵通过,故此设立堡垒。
此时战鼓声震天响,喊杀声震耳欲聋,其中还夹杂着垂死的喊叫声。虽看不到战争场面,但从声音可以判断,战况非常激烈而又惨烈。
林凌启心头一阵激烈的颤抖,觉得血液循环加速,脸烧的发烫,连头皮也一阵阵发麻。
他抽出腰刀,大喊一声:“栗营长,你带一营随我上前杀敌,二营与其余军士留守此处,一切听从徐参谋长的命令,准备随时接应。”
军士们嚣叫起来,紧随着林凌启冲到绥虏口南门。
张铎也带着下属将士跟上前。
绥虏口堡垒呈四方形,高约十来米,城墙全部用黄土高原特有的黏性极强的黄土垒成,厚度达七八米。
堡垒东西两端与长城连接,依着城墙各建四座土梯,供上下通行。
此时堡垒内一片慌乱,源源不断的伤兵从城墙上抬下来,什么刀伤、箭伤都有,他们嘴里不时发出惨呼声,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沿着墙角处,铺着一具具尸体。这些尸体千奇百怪,有的脑袋没了,有的被箭洞穿胸膛,有的是俩截身体拼凑起来的,肠子淌了一地。
黄土地上尽是血迹,鲜红的血液凝固成褐色,与黄色的泥土混合在一起,就像一簇簇破败的鸡冠花点缀着,看着触目惊心。
绥虏堡游击方宏脸色铁青,挥舞着利剑,用嘶哑的声音催促军士们上城墙御敌。一队杀气腾腾的刀斧手站在其身后,倘若有人逃下来,大刀便无情的砍下。
张铎跳下马,环视一下堡垒,劈头就问:“敌军什么时候开始进攻的?现在战况如何?”
方宏见总兵亲自赶来,心头不禁一紧说:“俺答汗今天一早发起进攻,势头十分猛烈,绥虏口都司已经阵亡。”
张铎看了下旁边一草席上,一具尸体的脑袋被砸烂,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但从衣着来看,应该是名都司。
他脸色一寒:“为什么不派人通报?”
方宏脸上肌肉抽搐一下,头不禁垂下来:“回禀总兵大人,敌人来势凶猛,末将得知消息时,绥虏口已几乎陷落。末将急调兵力,拼死稳住战局,这才差人急报。”
方宏作为绥虏堡守将,肩负绥虏口、镇羌堡、四城堡的防御任务。倘若绥虏口被攻破,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故而在没稳住势头时,不敢报告军情。
张铎真想一剑劈了他,万一挡不住敌军,而自己又不知道前线情况,那战局将会糟糕到何种地步。
“现在将士伤亡如何?”
“禀总兵大人,阵亡将士已近五百,伤兵一千三百余人。”
站在一旁的林凌启倒吸口冷气,没想到伤亡如此巨大。
要知道绥虏口驻军一千五百余人,四城堡、镇羌堡各一千来人,而绥虏堡两千五百余人,合计约六千余人。现在伤亡近达一千八百多,接近守军的三分之一。
才大半天时间就损失如此,那要持续三两天,这里的人全部打没了。
这时,城头上一阵糟乱声大起,有几支箭从上面射下来。林家军的盾牌兵赶上来,紧紧护住林凌启等人。
林凌启抬头一看,北面城墙上已有数十名蒙古兵登上,一面与守军搏杀,一面往城墙土梯处放冷箭,阻止堡垒内的士兵冲上去支援。
他大喊:“盾牌兵护卫,弓箭兵压制,都给我冲上去。”
林家军弓箭兵纷纷抢占有利地形,与蒙古兵展开对射。无奈箭术不及对手,已有十来人中箭倒下。幸亏人多,一阵猛射让蒙古兵无暇还击。
趁此空档,林凌启带人与守军们沿土梯上去。
黄泥筑成的土梯被鲜血浸泡,已经变得滑腻。林凌启差点摔倒,赶紧用剑支撑住,手扶墙壁上去。
一到城墙上,上面的情景更糟。
只见长约五六百米、宽约七八米的城墙甬道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连路都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