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时继仍不解恨,嚷嚷着血债血偿,叫沈白将儿子交出来。沈白护犊之心,自然不肯交人,言沈忠诺已经离京去外地。
朱时继不信,抽出利刃要搜寻,并说如果看到沈忠诺,就立马将他狗头砍下。
躲在暗处的沈忠诺听到这话,吓得魂飞魄散,竟傻乎乎的跑了出来,准备往大门口溜走。
朱时继看到他,自然怒不可遏,上前一脚,把沈忠诺踢翻,准备将其痛打一顿。
不曾想,沈忠诺倒地之时,额头恰好撞到一条凳子,顿时血流如注,没抽搐几下,居然一命呜呼。
这下事情闹大了,沈白要求严惩凶手,以命偿命。案子直递大理寺,大理寺寺卿断然不敢处置。
若朱时继是普通百姓,那么上门行凶的罪名是板上钉钉的。
若沈忠诺是中底层人物,那么他挑衅在先、动手伤人。朱时继不过是为弟报仇、怒急攻心,过失伤人罢了,哪谈得上以命偿命,最多赔些钱而已。
可两位都不是好惹的主,一个是成国公朱希忠的大公子,未来爵位的接班人一个是顺天府府尹的少爷,而沈白后台又是大明内阁首辅严嵩。
大理寺寺卿既不敢得罪这位,又不敢得罪那位,夹在中间的滋味可想而知。
其实有些案子难办,不在于案情如何曲折,而是因为涉案人的社会地位。
如果涉案人地位超然,势必有人会说情,有人会作伪证,有人会包庇。时间一长,原始证据都不见了,案件自然就成了悬案、糊涂案。
不过不管最后如何审判,人还是要抓的。碍于朱时继身份特殊,大理寺请皇上下旨,由锦衣卫出面将他抓捕,关入北镇抚使诏狱。
听到这里,林凌启总算弄清楚事情的由来。一场风花雪月的事,竟闹成这般,确实挺狗血的。
他暗笑大理寺卿是个滑头,将锅甩给锦衣卫,不过这个案子确实有些为难。
要说朱时继故意杀人,似乎有些牵强。毕竟沈忠诺被踹了一脚,意外撞到凳子而亡,不是朱时继用刀砍死、用手掐死、抡凳子砸死,非主观性杀人,意外而已。
要说朱时继无意杀人,却也说不通。因为他带一大群金吾卫去沈府,打砸就不必提起。关键他身怀利刃,且口口声声说要杀沈忠诺,这说明他有目的、有计划,也就是说他是蓄意杀人。
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当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任大理寺卿再如此能干,也无法断定是非。
因为这本来就是一桩说不清楚的事,不论下何种定论,受益方肯定表扬,失利方肯定痛恨。
大理寺卿既不想得到表扬,也不想被人怀恨在心,他只希望平平安安过日子,不得罪哪一边。
人精哪!
大理寺卿是人精,林凌启也不是傻瓜。他早已不像刚穿越之际那般单纯,官场是个黑色的、巨大的漩涡,只有离它越近,才能感受到其中的险恶以及刺激。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到进去,再无逃生机会。
他必须衡量一下利弊,该不该助朱希忠一马。
按现实情况来讲,严嵩是自己的敌人,那么他的跟从沈白也是自己敌人。而朱希忠跟自己交情还算可以,加上严嵩的关系,按理说应该帮他一把。
但有一点必须要考虑到,朱希忠不过是同僚,充其量勉强算个朋友。
他不同于徐文长、栗伟等人,那些是自己下属,不管多大风浪,自己也得替他们挡下来。
他也不同于陆炳,陆炳既是自己顶头上司,又是良师益友,更是政治同盟。如果这事摊在陆炳身上,自己就毫不犹豫顶上去。
只是朱希忠值得自己这样做吗?替他说话风险很大,闹不好自己也牵扯进去,划得来吗?
再说了,他跟陆炳私交甚好,肯定向其求援。现在跑到自己这里,证明陆炳对此事也是束手无策。既然陆炳都没办法,自己何必趟这浑水呢!
思量再三,林凌启委婉的说:“成国公,这事非常棘手,在下人微言轻,怕起不来什么作用。在下以为,你此次随驾出征,功劳甚大,想必皇上会权衡考虑的。”
朱希忠见他推辞,心中很是不满,掏出张五百两的银票。
“林凌启,本公知道你是生意人,讲究实惠。本公只要求你向皇上说一句话,放了朱时继,这五百两银票就归你了。”
林凌启笑着摇摇头。
区区五百两,就算后面加两个零,他也不会去说。
放了朱时继,这么放肆的话在朱厚熜面前一讲,脑袋还要不要?
虽然有时候酒喝多了,觉得脑袋是个累赘,恨不得拿刀子将其砍下。但平常时,这脑袋还蛮有用的。
朱希忠急了:“五百两呀!我的伯爵!一个字一百两,你还想怎么的?”
对一个守财奴来说,一下子掏五百两银子送人,不亚于剜心头之肉。
此时朱希忠的表情异常滑稽,脸上满是哀求,眼里期盼对方收下,可手指死死捏着银票,或许怕凌厉的西北风刮走,或许怕林凌启伸手接过。
只是按林凌启的估计,应该是后者居多吧。
林凌启真闹不明白,到了此刻,为何朱希忠仍对钱财看得这么重。他可是世袭的成国公,不是靠一手一脚、一分一毫积攒家业的土财主,用得着这么抠吗?
他忽然有种要戏耍朱希忠的念头。
虽然知道对方此时是多么的彷徨无助,但心底念头一起,就象赤红的岩浆从地缝溢出,连自己也控制不住。
“成国公,咱们是老交情了,按理说不必这样。不过我要是不收你的钱,却怕你心中不安。”
听这口气,似乎是答应帮忙了,朱希忠心底一宽,连声附会。
“那是,那是!”
其实这话言不由衷,要是林凌启光帮忙不收钱,他心中非但不会不安,反而高兴的很。
“只是一个字一百两,似乎有些多了。倘若传出去,人家会以为我趁火打劫,这样不好。”
朱希忠终于开笑脸了,有这么便宜的事,能不高兴吗?
他忙说:“确实有些不好影响。”
“这样,我向皇上进言,每个字按十两计价如何?”
“好好!这最好不过了。”
朱希忠高兴得差点欢呼雀跃,美美算计着。一个字十两,就算林凌启将那句话地添三两个字,也不会超过一百两。白白省下四百两,岂不乐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