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平,实在是不公平,是命运一步步地捉弄,让他经历了一次次的大起大落,让他令狐悬舟不能得到完美的一生。
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该受苦受难!
令狐悬舟的内心是愤怒的,令狐悬舟的内心是不甘的,令狐悬舟越来越接近于蛇的眼睛里放射出歹毒的光,他仇恨沈飞、仇恨人间,仇恨世间万物,仇恨天道不公。他要战,已没必要再掩饰,在此地诛杀沈飞之后,杀一个回马枪,重回金陵,重新掌握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一切。
两条巨蟒从他身后的假山最高处露头,对着被云层遮蔽的天空吐出舌头,目光之中含着无限的憧憬,它们距离化龙只有一步之遥,也就是因为这一步没有迈过去,造成了今日天与地的鸿沟,永远无法一飞冲天,翱翔天际。
蛇总归是蛇,永远不可能变成龙。它们青色的鳞甲有着青铜般的质感,永远都无法像龙那样,闪耀出金子般明亮的光辉毒牙之中含有着剧毒,血盆大口之中能够喷吐出的只有毒烟,而不是燃尽一切的火焰,蛇就是蛇,让人畏惧并恶心的存在,永远不可能为人憧憬,被人信仰,它们的体内含有着力量,它们对于天空含有着无限的憧憬,却一辈子不可能羽化成龙。
“嘶嘶嘶!”分叉的舌头吐出又缩回,两条青蟒的肌肉骤然缩紧,躯体快速滑动,离开了假山,将虚空中的一抹黑影缠卷住,血口暴张,毒牙上渗出的毒液滴下,在砖石地面上灼烧出窟窿。
黑影在它们缩紧的肌肉之下显出了身形:“她开口了吗?”语气之中并没有畏惧。
令狐悬舟背对着他,等到蛇头快要落下将黑影吞进肚子的时候,猛地挥手,两条青蛇如遭雷击,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收紧的身体,放开黑影,慢慢地滑走了。
“开不开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沈飞应该怎样处置。”令狐悬舟的声音和之前不一样了,声音中带了一些“嘶嘶”的杂音。
黑影置身黑暗之中,几不可见,望着不成人形的芊芊看了许久,叹了口气:“从她的嘴里,是否得到了一些你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令狐悬舟沉默,黑云在天空中翻涌,夜风盛大,将他的发丝吹乱了,“咱俩认识多久了。”
“整整二十年。”黑影回答。
“这件事情我想自己处理。”
“我懂了。”
“答应了?”
“你用二十年的交情相换,还有不答应的余地吗。”
“谢了。”
“既然是家务事,理应由你自己处理。”
“皇子烈呢?”
“被带回了主厅。”
“沈飞呢?”
“正在杀过来。”
“今天不是他死,就是咱们亡。”
“咱们不可以亡,如果亡了,你的家事便一辈子都处理不干净。”
“对,只有他死,只有这一条路。”
“他一定会死!诱饵已经放下,牢笼已准备就绪,沈飞插翅难逃。”
“沈飞只怕到死也想不明白,为何皇族中人会心甘情愿的成为通天教的傀儡吧。”
“哈哈哈,就让他带着困惑死去吧,谁让他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人。敢触碰我通天教的利益,只有死路一条。”
“咣当!”东西掉落的声音,来自于屋内,黑影立刻化作一团雾冲过去,掀开的兜帽下露出一张与青蛙酷似的脸,只是嘴巴中长满了利齿,腥舌狂吐,直取兰儿的命门。
“饶她一条命吧。”兰儿畏惧地缩成一团,听了两人的对话,害怕的她碰倒了身旁的椅子。黑影的动作停滞在原地,长满肉刺的长舌距离兰儿的眉心不过一寸之远,不解地问:“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妇人之仁?”
“饶她一命吧。”令狐悬舟在他身后重复了一次,语气深沉,没有说出原因。
黑影犹豫了一下,喉头一鼓,猩红的舌头“嗖”地收回。
“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你的杀心真是不如以前了。”与空间中的黑暗相容,慢慢消失了踪影。
兰儿努力蜷缩着身体,嘤嘤哭泣起来。
战!一人一剑独闯龙潭虎穴!
沈飞的勇气不得不让人的佩服,沈飞的实力更是令人敬畏。长剑过处,管你是人是妖,都只有引颈待戮的份。
步入第三间院落,一潭池水盘亘在前,水面上盛开着巨大的莲花。这里是商丘,是南北交界之处,四季分化明显,入冬的商丘城温度寒冷,水塘表面就算没有结冰,也不应该有荷花盛开。现在出现了,证明眼前的深潭并不简单。
杀意正盛的沈飞在水塘前驻足,在其深处,感受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咕嘟咕嘟咕嘟!”水潭之内冒出泡泡,泡泡由小及大,直至最后破裂,好像炉子上烧开的热水。一道光从沈飞的身后掠过,封锁了来时的入口,与另外一侧掠起的光芒闭合在半空中,形成一道结界,或者说一个囚笼,将沈飞和一潭死水封锁在一片空间下。
身穿黄袍,手持双剑的道士现身在黑暗之中,总共四人,分别站立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每个人面前的虚空中都燃烧着一张撰写着红字的符箓。
沈飞试着用剑锋在结界上碰触了一下,剑锋与结界相交的地方随即腾起了黑烟,结界无损,而锋利的剑锋居然被烧焦变黑了。朝花夕拾剑虽然融合了花精,但因为老夏是个法力高强的大妖怪,所以剑刃并不怕火,此番接触,结界内蕴含的能量居然能将剑刃烧糊,证明这道被四个通天教道士共同催持的结界非同小可。
沈飞手腕一抖,剑刃上的黑焦痕迹被抖落,恢复了平整和光滑。他站在原地,定睛望向荷塘,只见池水的水平面距离地面大概一尺来高,明显是被人为修建而成的,滚烫的池水并不影响莲花的盛开,荷叶巨大,如同一把把撑开的雨伞,含苞待放的花蕊娇艳欲滴,色泽鲜艳,一眼望过去,就如同一颗颗裸露在外的,连接着经络的巨大心脏。
沈飞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含苞待放的花蕊迸发出的强健有力的跳动频率。
布置结界的人不简单,面前的池塘更不简单,整个池子明显都与城主府融为一体,可见拓跋烈的亲叔叔,皇帝陛下的亲弟弟拓跋钧与通天教关系匪浅!想想真是不可思议,令狐悬舟作为通天教的高层控制了以自由著称的金陵城,这还说得通,可是拓跋钧身为地位尊贵,高高在上的皇族之人,他所掌控的地方又是帝国重兵管控的区域,是陛下的小金库,他是怎么沦落成为了通天教的走狗的呢!
这一环沈飞实在想不通,因为想不通,对于怎样处置拓跋钧,沈飞心里便没有定数。
抬起头,望向操持结界的四个人,沈飞朗声说道:“你们的主子呢,他怎么没来。”
可惜得不到回应,那四人专心操持结界,不发一言,不动一下,嘴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沈飞面色阴沉下来,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他生存的空间被压缩的很绝境之下忽然有些想念白羽,想念和他在一起与整个蜀山为敌的日子,那段时光虽然艰难,却是他一生之中最开心,最快乐的一段时间。下山之后,一切都变了,破袭剑意越发精纯的今天,沈飞早已不是过去的沈飞,而楚邪也永远无法替代邵白羽在沈飞心目中的地位,那份友情,是在同舟共济的磨难下淬炼而生的,是千金不换,永远无法被磨去的,对于邵白羽,沈飞只有一个字,那便是“义”!
想念邵白羽,想念师父,想念云师叔,也想念君如,在蜀山的日子是先苦后甜的一个过程,沈飞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地方充满了感情。承受师命孤身下山,他知道师父成全自己寻找灭族凶手的心意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不想他干扰了白羽继承衣钵,顺利继承掌教之位。沈飞不责怪师父的偏心,他身为罗刹族人,能够拜掌教为师已经很好,能够成全邵白羽心中的梦想更是求之不得,只是在一些特别的时候,会感到孤独和无力,感觉没有了邵白羽陪伴在身边,不那么踏实和安全。
男人用肩膀扛起道义,男人用肩膀背负师命,男人不像女人一样可以哭,男人是不能流泪的,所有孤独和无助都只能埋藏在心里,直到云开雾散,重见天日的一天。
这就是传道的旅途明明非常艰苦,沈飞却从不在私下里,在纳兰若雪面前抱怨一句的原因,若连他都抱怨了,便再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默默的,沈飞握紧了手中的剑,白羽不在身边的时候,朝花夕拾剑便是他唯一的依靠。
“战吧,我沈飞下山的目的不就拨乱反正,荡除邪恶的吗!怕什么!有何可怕!”
一剑挥出,剑罡从水面上掠过,月牙形态的剑罡一端切入水中,随着前进将平静的池水分割成左右两边。沈飞一跃而起,仙剑在手中飞舞,凌厉剑光片片挥洒。
“既然莲花有问题,我便斩落它好了!”大概是想到了邵白羽,沈飞离地而起的时候,展现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风度翩翩,轻若飞羽,仿佛被邵白羽附体,举手投足之间潇洒不少。
剑光飞射,沈飞挥剑怒斩莲花,巨大的花叶混不受力,像棉花糖那样吸住了他手中的剑刃。
“嗯?”短暂的愣神之后,沈飞用力压剑,剑锋在他的大力下压下斫入花叶之中,却有一种泥足深陷的感觉,好像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与此同时,荷塘内其他的莲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开来,花蕊之中包裹着一只只没毛的野兽,野兽从内到外放射出光芒,如同有人从内部点燃了一团火,光涛离体,具有毁灭性的能量。伴随着光涛的放射,花蕊中的妖兽哀嚎起来,好像释放这股能量对他而言是一种痛苦的事情。
毁灭性的光涛快速逼近,沈飞眼看抽剑不得,只能弃剑逃生,足下有花瓣云承托,他速度奇快,躲开了光涛的攻势来到天上,刺入花蕊中的朝花夕拾剑散落成片片飞花,飞回到他手中,重新凝聚为剑刃的形态。
“难怪需要用结界封锁,是怕我乘坐花瓣云逃出去吧。”毁灭性的力量炸裂在结界的边缘,非但不能对结界造成丝毫伤害,反而被无声无息地吞噬掉、吸收掉,成为新的能量反补回来。而在光芒散尽的时候,花蕊中无毛的妖兽重新显露出来,仔细看,它不仅没有毛发,而且五官尽失,后背融入花肉之中脱身不得,从体内爆发出的能量波明显灼伤了他的身体,全身上下都在冒烟,惨不忍睹。
“好残忍,简直和魔教一模一样!”凡邪恶教派必定不将人命放在眼里,被困缚在花蕊中的妖怪让沈飞想起了方栦峰上逐个自爆的魔教道士,残忍程度如出一辙。
沈飞决心了结了他们的痛苦,单手持印,默念:“干己申辛更生!”试着操控荷花。再邪恶的花朵也是植物,只要是植物便有可能被五行创生术控制,沈飞决心试上一试。
“干己申辛更生!”对应着天干地支,命理运转的结印完成,操控植物的仙力隔空打入到莲花体内,竟然遭到排斥和抗拒。莲花内部传来一股强大的反击力量,生生将沈飞的力量推了回来。后者身在半空,连着咳嗽两声,持印的左手顿时松开,放弃了控制对方的念头。
又一次打量过去,这一次沈飞将仙力凝聚在两眼之间,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整个池塘都散发着同种属性的妖力,像是一个整体,脸色马上变了,暗道:难道整个荷花池都是一只巨大的妖怪?通天教以控制妖兽著称,要好几个通天教道士一起控制的大妖怪陵鱼沈飞身在金陵的时候曾亲眼见过,如果说面前的水池是一只大妖怪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正寻思着,沈飞心中一紧,感受到一丝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