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地热闹起来,虽然大家依然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行动间却多了两分凌厉,少了三分凝滞,脸上多了两分希望,少了三分麻木。
尤其是还处在青年与少年中的男女,他们干劲十足,幻想着即使是在流放地也能吃饱穿暖喝足,不必再受流亡之苦。
特别是女子,布坊的主事人之一张大妹是女的,而织布需要女人,这让她们逐渐受到家庭的重视,至少她们不会随时被家庭舍弃。
这种变化连身在内宅中的秦文茵都感受到了,看着脸上洋溢着希望笑容的女孩子们,秦文茵心中激荡,怀念的道:“记得以前在锦绣时赵先生给我们布置了一道作业,让我们探究‘布之形成历程’,我和陶姐姐、容姐姐便从螺祖养蚕论起,到今日的绸缎布料之盛,我们自觉论辩详细,囊括全面,但赵先生却把我们的作业打回,问我们可知道如何养蚕,如何植麻,如何弹棉,可知如何给布料上色,如何在上面织出图纹花样。”
“赵先生说,我们不必会,但我们得懂,不然这篇作业便是白写了,”秦文茵怅然,“我和陶姐姐、容姐姐便翻遍了家中藏书,又到京城中的织坊,染坊和绣坊中参观学习,还请教了不少农户,历时八个月才将这道作业完成,赵先生看过后很满意,直接给我们评了甲。以前只是觉得这篇作业让我们长了见识,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用到。”
黎宝璐兴致勃勃的问,“那娘还记得多少?”
秦文茵抿嘴一笑,“都记在脑子里呢,不过却也是纸上谈兵。”
“这就够了,有的人缺的便是一句点拨。”黎宝璐鼓动她道:“村里会纺织的妇人不少,娘不如与她们多来往,教教她们,说不定我们不仅能织出好麻布,还能织出带图纹的布呢?”
何子佩见小姑子身体一日比一日好,也鼓励她多走走,柔声道:“宝璐说的不错,要是能做出独属于流放地的布料,那这一地百姓就不愁活计了。这可是活人之命啊。”
“那,我试试?”秦文茵只会理论知识,底气并不足。
黎宝璐却很高兴了,运动和交际都能让人心情愉悦,心境开阔,她婆婆啥都好,就是愁绪多了点,且一直把小侄女的死扯在自己身上,不然到琼州后才出生的顾景云不会也为此自责。
说到底顾景云也是受秦文茵的影响。
黎宝璐回家和顾景云邀功,“怎么样,我厉害吧?”
顾景云胡乱的点头,“厉害,”他合上手上的信转递给黎宝璐,道:“张一言叫人送回来的,谭谦被广东巡按捉拿下狱,现琼州由县尉和主簿主持县衙事务,等待新任县令到琼州再交接。”
“这么快?”黎宝璐吃惊,广东巡按不是才来了三天吗?
“是很快,”顾景云抚着茶杯意味深长的道:“也是谭谦运气不好,据说广东巡按便住在他家,夜里睡不着到花园里散步,却遭遇刺客,县令后衙闹起来,广东巡按带来的官兵搜查刺客时不小心从花园里搜出了一整个地窖的金银珠宝,有好几箱整锭的官银还未来得及融掉印记。”
黎宝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位巡按大人一定是急脾气。”动作也太快了。
“我却好奇巡按大人才来了两天,是怎么就确定县令将金银藏在后花园的?”
顾景云在琼州经营多年,这样的机密事他都不知道呢。
他看着手中的茶若有所思,这位新来的巡按好能耐,却背后之人能量不小,只是不知道是敌是友。
他“扣”的一声将茶杯放在桌上,道:“只希望我们的人反应迅速些。”
顾景云手中有秦家的人脉,为了换下谭谦,在琼州安排上自己的人且不被帝王怀疑,顾景云可谓是费尽心思,第一次动用了手中的人脉。
顾景云在琼州等待尘埃落定,而远在京城的太孙李安却不安起来。
广东巡按的弹劾奏折很快送到了京城,像琼州这样的小县,事情本不用闹到皇帝跟前的,但谭谦贪酷太过,已经可以立为典型了。
不说从他府里抄捡出来的银子,单说广东巡按搜罗到他这些年新增的捐赋,竟连牛拉屎每年都要交纳一钱的税,理由是牛粪有碍县容。
这直接造成琼州府每年养牛的农户都在减少。
广东巡按:……
本来想悄无声息的将他处理掉,但没办法,谭谦犯的罪行太过典型,而且他还查到琼州已有暴民秘密聚集,虽未查到证据,但只凭猜测就够他吓一身冷汗的了。
一旦暴民起事,不仅谭谦,广东上下的官员都要吃瓜落,而且最苦的将是琼州的百姓。
不论理由是什么,在可镇压的情况下朝廷是不会招安的,那么琼州就有可能陷入战乱,惨的不就是普通百姓?
所以广东巡按一点不敢隐瞒,不仅把查到的事据实上报,还把自己的猜测写进了折子里。
只凭“疑有暴民聚集作乱,以反谭谦”一句,内阁就不敢压着折子,直接上报给老皇帝。
老皇帝一看立时气得砸了折子,先责问广州知府,到底是怎么管的手下,再问候两广监察使,问他是吃干饭的吗?
然后就冲御史台大骂,你们整日盯着朕的后宫,外面那些官员你们监察到哪里去了?
然后就下令广东巡按严查,务必将事情查清,该抚民的抚民,震慑的震慑,大手一挥还免了琼州百姓三年的税收,谭谦胡编的捐赋全部消除,提高的税收也下降回去。
于皇帝来说,琼州的税赋可有可无,因为他就没见琼州哪年交齐过赋税。
他以为是琼州的百姓太穷,却原来全进了底下人的腰包,他目光阴寒的盯着底下的大臣,他不介意臣子贪,但太贪就让人喜欢不起来了。
他对吏部尚书道:“琼州地处极难,又是流放之地,情势复杂,你们须得快速选出一县令派往琼州,务必将局势控制住。暴民既在集结之中,可见还未成事,须在此之前将祸事消弭于无形。”
所以人越早出发越好。
皇帝拢着眉道:“此人不得与谭谦一样贪婪无状,还需尽快赶往琼州,给你一……两天时间吧,尽早把人派出去。”
这可为难死了吏部尚书,又不是科举之年,一时之间让他去哪里找人?
档案中倒是有不少等着派官的贬官,同进士和举人,但他对他们不了解,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确定对方有能耐处理琼州之事。
何况琼州贫苦,一般人都不乐意去,现在还加上可能会发生兵祸这样的劣势条件,除非活得不耐烦了,不然不会有谁愿意接这趟活。
到时候派出去的人装病或拖延时间,他这个直接委派人是背锅呢,还是背锅呢?
吏部尚书眉头拢成一道川的出宫,下官们见上司这么苦恼,纷纷上前询问。
得知上司的难处,大家纷纷献计,七嘴八舌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下官这儿倒是有个人选。”那人也不等上司看过来便继续道:“前任扬州郭县县尉钱仲,他因揭发县令吴智强占民田被调入京城侯职,因这两年职位空缺少,他一直未得出仕,大人不如问问他的意见,或许他愿意去琼州也不一定,而且县尉升县令,也算是对他的嘉奖了。”
众人闻言不由心中冷笑。
他们不知道钱仲是谁,却认得吴智,他是荣王内弟,荣王妃的堂弟,本来是到扬州镀金的,结果栽在了一耿直县尉身上。
那县尉先到杭州府上书,知府不管转身就越过监察使直接往京城来,不仅告到了大理寺,还把事捅到了御史台,让吴家和荣王不得不处置吴智。
吴家和荣王吃了这么大的亏自然不能善罢甘休,没想到钱仲到现在还活着,倒是有些本事。
不过他到底南逃一丝,此去琼州太过凶险,可怜呀可怜。
吏部尚书可不管钱仲的生死,看过他的履历,确认对方清廉耿直后便满意了六分,再看他才三十五就满意了十分。
年富力强,赶路不成问题,吏部尚书大手一挥,“就他了,来人,去把钱仲叫来,本官亲自吩咐他。”
吏部尚书的命令,小吏们不敢怠慢,骑马就朝钱仲留下的地址飞奔而去。
而此时李安才下令让人活动这个职位。
为了不让皇帝和四皇子怀疑,他并不敢让太子一系的人出面,只能七拐八拐的找些关系塞人。
等他的人终于打通关系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吏部尚书要上早朝,所以拐了十八道湾的人一大早的并没有去找吏部尚书献计,而是跟着上朝。
谁知道朝会一开,吏部尚书便站出来道:“启禀陛下,琼州县令之职已找到人替代,他即日可启程。”
李安一惊,皇帝也惊讶,“这么快?”
吏部尚书自得,“启禀陛下,此人一直在京候缺,因其上任表现突出,所以微臣一眼便相中了他。”
皇帝陛下好奇,忍不住细问。
李安心里则拔凉拔凉的,他费尽心机的把手中的暗棋安插到广东巡按一职上不就是想撸掉谭谦换个自己人上去吗?
这样他既能照顾秦家,又方便与顾景云通信。
他们父子经营多年,一直不敢往琼州派人就是怕被皇帝察觉后多想,没想到努力了这么久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是不知道这钱仲是谁的人,还是真的是路人甲,只是运气有些不好摊上这桩事。
李安暗戳戳的想,不知道此人是否能收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