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尊大佛送走,付文轩大大松了口气,穆长宁拿起六长老留在石桌上的白玉罐子,里头装的是浅碧色半透明的药膏,熟识灵药气味的她很快就辨认出几味药材,似乎是止血化瘀、修复损伤的药膏。
付文轩瞥了眼,挑眉道:“是我付家独门配方,冰肌玉骨膏,对治疗外伤有奇效。”他悄悄望向穆长宁的左手腕,一截纤细洁白的皓腕上,清晰地印着一圈青紫痕迹。
刚刚似乎都脱臼了……六长老下手还真狠!
穆长宁抽抽嘴角,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高阶修士就是这么不讲理的?
她咬牙:“那位六长老,究竟是什么意思?”
“本少怎么会知道!”
付文轩瘪瘪嘴,“六长老脾气古怪,整个付家都清楚,从没人会轻易去撩虎须,他也几乎就在鹤林闭了死关,直到这两年才算好了点。要不是因为你是讷言真君徒弟,叔叔才不会让你来蓬莱阁呢!”
付家没人敢招惹这六长老,却因为她是苏讷言的徒弟,所以让她来?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穆长宁突然有种被人当棋子的感觉,可仔细看了看付文轩的神色,却瞧不出半点异样,似乎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话中透露出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说和师父有旧?是有仇吧!
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呢?形势总比人强的。
穆长宁深深吸口气,见付文轩满头满脸的水,疑道:“你刚从水里出来的?”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付文轩就火了,“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你仔细给本少想想,你刚都干了些什么!”
想起方才练剑时弄出的动静,穆长宁略有些心虚,“不好意思,我刚没注意到你。”他本来就穿着避水的法衣,不过就是湿了点头发,穆长宁化出一缕清风,迎面对着付文轩吹去,将他身上的水渍吹拂干净。
“你好歹也是筑基中期,怎么也不知道避避?”
付文轩一愣,耳根可疑地微微泛红。他总不能说,刚刚一时看呆了吧?当下气急败坏道:“本少乐意,你管得着吗?”
得,当她什么都没说。
穆长宁及时转移话题:“你这些天找我什么事?为了醉花阴?那是什么?”
提起正事,付文轩就显得自然多了。
他抽出一把折扇佯装风流,慢条斯理道:“醉花阴是付家单独掌有的一个小秘境,就在凤凰谷内,每隔十年开启,最近的一次就在一月后,只对付家子弟和门生开放,筑基期可以进入。因为秘境的开启需要祭祀祝祷,届时会十分热闹,因此也称醉花阴盛会,本少来找你们,当然是来组队合作的!”
秘境?
穆长宁暗暗惊奇。
要知道,当初中土的那个无垠秘境,还是苍桐派和天机门共同掌握的呢,而且还是只允许炼气期进入的秘境,可付家竟能单独掌握一方筑基期的小世界!
自然了,中土与大泽不同,那儿宗门林立,狼多肉少,可付家在大泽的势力却能占据近四分之一,这四分之一的地域、资源,理论上都属于付家,某些机会当然比中土道门来得多。
老实说,她确实挺感兴趣。
“我和师兄可不是你付家什么人,去醉花阴,恐怕不合适吧?”
付文轩翻个白眼,“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叔叔都说你们能参加了,谁还会多说一个不字?以前又不是没有类似的情况,一些友好世家也会有几个优秀子弟前来,也没见叔叔把他们赶走啊!”
他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再说,就凭你师父跟六长老的交情,凡事都好商量嘛……”
穆长宁脸色一沉。别提这茬了好嘛,她现在左手腕还疼着呢!
“付家子弟繁多,你找谁不好,非来找两个外人?”
这话付文轩可不爱听了,“喂,臭女人,醉花阴再怎么说也是个秘境,既然是秘境,当然会有一定危险,谁能保证万无一失呢?怎么说咱们也好歹并肩作战过吧?本少那是看得上你们的实力,想本少我本来就智勇双绝了,要是再加上你们两个,可不就是如虎添翼,一切手到擒来?”
他想得极美,得意地哈哈大笑。
穆长宁彻底无语,这货的心理世界实在是太丰富了。
可其实即便付文轩不说,她也会跟着他去组队的。既然望穿说付文轩会是神石碎片的牵引人,而如今他又抛出这根橄榄枝,她便有种直觉,兴许答案会在醉花阴里。
如果真的是在秘境里,那倒是给她大开方便之门了。
思及此,穆长宁不由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虽然从一开始,她就打定主意是要跟着付文轩追踪神石碎片痕迹的,可自从兴平镇除了那两只妖孽之后,最先提出让他们到付家来的,却是付文轩,而这么刚刚好的,来了付家没多久,醉花阴秘境就要开启,他又合理地提出组队计划。
那是不是从兴平镇的时候开始,付文轩就有这个打算,把她和孟师兄带来付家陪他进秘境探险?
但醉花阴不是只对付家子弟和门生开放吗?她还是沾了师父的光,付家主再顺水推舟卖她个人情,才有的进入资格。而彼时付文轩又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他怎么就这样肯定,他们一定能拿到进入秘境的许可?
不管付文轩是怎么想的,反正这趟秘境之行,她是非去不可。
见穆长宁还未松口,付文轩急了:“喂,臭女人,这还有什么可多考虑的,还有比本少更靠谱的小伙伴吗?”
穆长宁轻扯嘴角,道:“不瞒你说,付十八公子好像也有这个意向,邀请我跟孟师兄呢……”
付文轩一听脸色大变,拍案而起:“不准!”
他急乎乎地在原地转了两圈,道:“诶,女人,本少跟你讲,十八年纪小,筑基没几年,实力是肯定没有本少出色的,而且本少十年前好歹还进去过一趟醉花阴啊,怎么说都对秘境里有个大致了解,你们跟着本少混,别的不说,就两个字,靠谱!”
呵呵!
穆长宁暗暗翻个白眼,但也不准备逗他了,轻咳一声道:“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道理哦……”
付文轩点头如捣蒜,穆长宁轻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勉勉强强答应吧,不过孟师兄那里,你自己去说,我可不帮你。”
如果孟扶桑不愿去,穆长宁也不想去逼迫他,他实在没必要,为了迁就她做什么不乐意的事。
“就凭本少这三寸不烂舌,孟兄还能不答应?”付文轩心情极好,折扇摇得欢腾,“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个月后一起去醉花阴!”
得到穆长宁的承诺,付文轩心头大定,颠颠儿地跑了,而后过了没多久,付十八也紧跟着上门,目的无非和付文轩相同。
进秘境怎么着也算得上一件大事,付文轩跟他们好歹还合作过,多少知道一点底,这付十八也上来凑热闹,真就有点好笑了。
他们什么时候成了香饽饽?
付十八遭拒后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也没表现地太过明显,只是流露出些许可惜之色,风度礼仪样样不缺,潇潇洒洒毫不拖泥带水。
付文轩和付十八兄弟两个,一个被教养地样样妥帖,一个却被追捧地傲慢无礼,偏这些,还都是在付家主默许的情况下发生的……
穆长宁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再往后的日子,再没见那个六长老跑来抽风,孟扶桑在半个月后也出关了,同样答应了付文轩的邀请。
两人一边调整着状态,一边等待醉花阴的开启之日。
那一日,太阴仙城亦有无数付家子弟来到凤凰谷,这一批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气宇轩昂、神采奕奕。
凤凰谷举行着巨大的盛会,无数的灵食、灵果、仙酿、佳肴都被作为祭品投放进凤凰谷的一条长河里,长河水深不知凡几,祭品落入后便隐没无踪。
有付家主在内的十二个金丹修士于长河上唱念着咒文,打下灵诀,付家主取出了一只玉葫芦,将葫芦中的兽血悉数倒入河中,而河水也渐渐被染成了血红色。
对于这种祭祀盛景,穆长宁看得有趣仔细,孟扶桑却面色大变,尤其在见到那条血河时,他的反应尤为剧烈,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让他身子微微颤抖。
“孟兄,你怎么了?”付文轩见状很是怪异,穆长宁也回过头来。
孟扶桑唇色泛白,低低说道:“地蛟。”
“没错,正是地蛟!”
付文轩双眼大亮,“太阴有个地方叫寻龙渊,相传曾有神龙栖息,在那儿生有一种特殊妖兽地蛟。地蛟的身上含有一丝真龙血脉,每次醉花阴盛会,付家都要捕猎一头五阶地蛟,用它的血液来祭祀,这是历来不变的传统。”
付文轩摇着折扇:“孟兄果然博识,光是嗅到兽血气味,便能分辨是何种妖兽了!”
孟扶桑闭上眼,抿紧唇一言不发。付文轩一脸懵逼,只能传音问穆长宁:“本少说错什么话了吗?”
可穆长宁也压根摸不着头脑。
他们都不知道,此刻的孟扶桑,只能感到胸口气血在不断沸腾乱窜,自发冲击着体内某一道封印,而阖上的眼睑之下,一抹血腥暗红亦在悄然而生。
一头地蛟的血液被长河吞噬了干净,随着付家主拿出一只金色铃铛轻摇,“叮铃铃”的声音响起,长河表面顿时波涛汹涌,水面从中央一分为二,露出一条大道,而大道的尽头,是一片混沌白光。
“那团白光便是醉花阴的入口,秘境开启一个月,一个月后自动传送来外面。”付文轩把折扇一收,道:“醉花阴是随机传送的,待会儿咱们拉着手,免得分开了。”
一组接着一组的人踏入白光,眼看着各自都是四人或者以上的队伍,像付文轩这样只有三人的小组,着实少数,尤其是,这三人小组中,还只有一个筑基中期,两个筑基初期。
付十八带着四个筑基修士迎面走来,意味深长地望了穆长宁和孟扶桑一眼,朝付文轩拱手,“十三哥,小弟先行一步了!”
付文轩满面春光,随意摆了摆手,在付十八离开后便大手一挥,“咱们也走!”
他拉起穆长宁的手腕,滑嫩柔软的触感让人心神一窒,又很快回过神来,见孟扶桑久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付文轩皱皱眉,穆长宁却越发觉得孟扶桑不对劲,抓住他的腕子。
“孟师兄?”腕部的脉搏跳动强劲有力,快得不可思议,穆长宁几乎是下意识地朝他体内输入了一丝灵力,却被他反弹回来。
穆长宁缩回了手,孟扶桑身子微僵,压制住胸口的气血暴乱,缓缓睁开眼。
“没事。”他淡淡说道,和付文轩一左一右抓着她走进白光范围。
眼前漆黑一片,脑中有一瞬的眩晕,而就在这眩晕的当口,周身蓦地刮起了一阵巨大罡风,将三人的吹得东倒西歪。
他们勉强维持着平衡,然而这时又忽的有一堆碎石扑面,付文轩下意识地在三人四周都布上防护罩,那些碎石便擦着防护罩朝两侧散开,然而这些碎石却好像无穷无尽。
“靠,以前怎么没这情况?”付文轩低声咒骂。
孟扶桑胸口憋闷难受得紧,偏过头深深望了眼身侧的二人,点漆似的眸子里暗红越来越浓重,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孟兄?”
“孟师兄!”
孟扶桑无力地松开手,穆长宁想去伸手捞他,从袖口放出了一道藤蔓,眼看着藤蔓就要卷上他的身子,眼前的场景却蓦地一变,到了一处低洼浅滩。
放出的藤蔓上空空如也,付文轩还牢牢抓着她的手,可孟扶桑却不见了踪影。
两人都怔了一下,待到回过神来,穆长宁赶紧拿出传讯符联系人,但结果了无音讯。
“发生什么事了?”付文轩讷讷问道。
她也很想知道!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吐血了,更糟糕的是,他们居然还被这场乱流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