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五章 末日(1 / 1)格子猪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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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不妙,执行脱出。”林老头并没有喝醉,他比任何人都清醒,比整个世界都清醒。

“收到,脱出程序准备。”不知何处传来一道回复。

“取消二号拟实,抹杀一号实体。”林老头再次以命令的口吻传达。身形虚幻渐隐,消失在无边夜幕之中。

“抹杀程序准备,抹杀程序准备。”机械的应答声回荡天地。全世界的人们都听到了这个声音,或者说全小镇的人们——这座江南小镇便是整个世界。

雪儿和卢妈以及酒桌前的醉汉们纷纷抬头看天,天空中并无异样,只是乌云空前地浓密,翻涌间正酝酿起一场灭世暴雨。卢西安站在台阶上与院门外的那个女人对视。听觉、视觉甚至触觉都被她鬼魅般的眼神牢牢吸附,无暇顾及天边怪声。双脚不自觉地往前踏,踏地用力了,开始跑了,他追了出去——追着那个女人。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卢西安已经跑远了。卢妈站在大院前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嘶声呐喊。

“西安!”

也许是漫天黑云烘托了不祥的气氛,也许是作为一个母亲心底的直觉,催生而出的眼泪比暴雨率先到达,卢妈靠在院口的柱子上哭了起来。雪儿连忙上前安慰,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实在想不出“逃婚”二字以外的解释。看着婆婆伤心的模样,自己也没能控制住眼泪,婆媳二人相拥而泣

大院里的红地毯朝天翻起脏硬的背面,仿佛在与黑云对峙。几盏灯笼奄奄一息,笼里的灯芯已如风烛老人般垂危——命不久矣。红光仅在屋檐下几尺方圆内徘徊,无法闪耀全场了。黑云之下几张酒桌更显狼藉,剩菜和杯盘杂乱地散落着。几个醉汉趴在桌上,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装作醉了,手里捏着酒瓶喃喃低语。

新郎逃婚,新娘哀泣,满场宾客酒尽人散,主家婆媳泪洒当场。这座院落,在几小时前还如即将出嫁的姑娘般闪耀,此刻却比遭人抛弃的怨妇遗孀还要凄凉。婆媳二人看着院里院外,只叹世事无常,心比满地鞭炮屑碎得彻底,眼泪更是湿得满襟。

此时,大院上空的乌云停止翻涌,婆媳二人的眼泪悬停半空,趴在酒桌上的卢爸正欲起身,却定格在睁眼的一瞬。几分之一秒的静谧后,天宫压下满天黑云塌陷,地牢撑起无数石板抬升,天地无声地叠合,整座院子化入虚无的漆黑——场景落幕。

另一处。

卢西安疯狂追逐着那个女人,追逐着他自以为的欧阳,追逐着残留在灵魂深处的爱情。两人一前一后地奔跑着。天空随他的脚步虚无渐暗,一片片地吞噬着身后的一切,像是忠诚的追随者,又像是狡诈的狩猎人。

前面的女人停了下来,转身。卢西安也停了下来,面对。身后的虚无不再前进,定格此处框合出一片夜幕黑云。黑云下那女人的眼神无悲无喜,无光无影。瞳孔倒映天地,目光穿越银河,深邃无底。卢西安一时陷在那对瞳孔里,无法抵抗,无法脱离。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一步步靠近,一步步迷离,即将接触了...

突然天边一道惊雷炸裂,爆出天地雷光。雷光闪耀之中,眼前的瞳孔依然深邃,只是没有脸,没有欧阳的脸,那对瞳孔不属于欧阳,而属于地狱——一支漆黑的炮管正顶住卢西安的头颅。

诗意的江南小镇出现一辆军用坦克总是违和的,但如果是江南小镇被模拟在某处军事基地里,便说得通了。现代拟实科技全数凝结在这座不大的江南小镇里——折叠世界。

“轰击已准备就绪!”坦克手大声报告。为了简洁明了,他省去了“请长官下达命令”几个字。那个长官不是别人,正是鹦鹉神医林老头。此时他已脱出折叠世界,回到真实世界。以几个技术人员为手,操控着折叠世界里的一切。前方大屏幕便是他与折叠世界共享的视野,所有风吹草动皆在掌握之中。大屏幕上黑云压境,只看得清巨型坦克的炮口斜下,如一把开天巨斧嵌入卢西安的额头,一声令下,便是灰烬一堆。

漆黑的光映在林老头脸上,映出满脸叹息,映出满脸怅然,都化作那道无法下达的指令。卢西安低头静默,他不害怕,或者他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如若那炮管是死亡的炼狱,他便是死后的岩浆。死亡比世界漆黑,他的静默便比漆黑更黑。

世界静谧了,卢西安的意识已然置身于地狱之中。远方巨山连绵耸立,岩浆烧得山脉通红,流淌而下汇入山脚下的时光长河之中。他快走着,奔跑着,寻找着什么。沐浴翻涌的岩浆,踏过时光的川流,地狱的最深处任他肆意遨游,死神的肩膀上可舞万载千秋!

终于——在地狱的彼岸,他找到了,找到了那被地火焚烧殆尽的回忆,找到了自己迷失已久的灵魂。他想起来了,想起了一切——欧阳、林茉、耿天浩、吴光明、实习生、公司、生日宴,再到雪儿、父母、林老头、饭摊、诊所、小区、全部的所有的爱情、友情、亲情、生活、愚蠢、暴怒、忧愁一一闪过,全都想起来了,全部的回忆感情在脑海里交错叠合。

山川猛烈震动,万里岩浆冲天而起,热浪磅礴席卷六合,滚烫澎湃横扫八荒。天地怒火自世界中央喷薄,无数火柱撕裂地表直刺云霄。云层里吐出几个暴怒的音符,闷雷交响仿佛上帝奏响的灭世乐章,千百道雷光同时炸裂,伴着狂风呼号驰骋天地之间——炮管下的男人缓缓抬头,以肉眼对峙炮眼,威严更甚炮焰。眼中盛怒灼燃,无边暴怒足以鼓动地狱岩浆。心中杀意骤起,无上威严可命死神为他而战!

爆发只在一瞬,可那一瞬偏比天地雷光更长。霎时间雷光闪灭,地火收合。整个世界重陷漆黑——眼前的欧阳再次出现,还是褐色的长发披肩,还是清澈的泪光闪烁,还是那张乖巧温柔的脸,一如记忆中那个雨夜的相逢,一如初遇爱情的青涩朦胧。

“请求开火!”坦克手再次发出请求,林老头的神色凝重如铁,不作回应。没有上级命令,不可擅作主张——一位士兵的基本素养。巨型坦克逐渐消弭在浓重的夜色中。眼前只有欧阳,泪水为她的眼眸添了一层滤镜,使之看起来不那么容易陷入。却映出更令人惊怖的画面——炮火轰击,满地血烬。她已经预见了卢西安的死亡,只是不能开口,只是无法提醒。

迷离之际,一道巨大的怪声传荡天地。像是晨钟初响,又像是丧钟哀鸣。似由天堂飘落,若自地狱喷薄。天空中满布的黑云呈圆环状四散开去,一面硕大的圆钟从更高的天空坠落完整地嵌入云环,钟面乌云弥漫,边缘雷蛇环绕。卢西安抬头看去——那面钟,在哪里...见过?在海底捞,在欧阳的生日宴,在自己的租房里,在诊所,在里屋,在所有地方。这面钟遍布世界的各处角落,一如这个世界的源头。

钟面上三针叠合,午夜。一时间钟声回荡,荡开云海,震慑雷光。那钟声仿佛有催人发疯的魔力,卢西安一时魔怔,不再理会什么欧阳,什么坦克,只顾平复心中惊悸,只顾逃离漫天轰响,疯了似的奔跑出去,身形化作一道光弧,刺入黑暗消失在夜幕深处。欧阳不再哭泣,瞳孔依然深邃,形体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永远地。屏幕前的林老头心里极想放松舒气,脸上依然紧张屏息,而两种状态同时交错的原因却是同一个——卢西安跑了。他作为折叠世界总指挥官,既是行刑者,却又是放刑人,始终无法对这个男人痛下杀手,只好放他的背影远去。来不及思考太多,他便迅速转头下令。

“把所有兵力都调到研究舱!快!”

军事基地里的士兵迅速行动起来,坦克装甲车隆隆巨响。江南小镇逐渐暗淡,浓重的漆黑吞噬千里,却无法吞噬卢西安奔跑的身躯。

高速奔跑使他的心脏压力倍增,近乎沸腾的血液从心脏泵向全身各处,剧烈的心跳稍微掩盖了心中那股难以名状的惊悸,灼热的刺痛感焚烧着那些悸动,那些彷徨,那些无处安放的灵魂。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一道石柱昂然指天——本不该出现在此处。卢西安看到石柱,无力感骤然席卷全身,那石柱仿佛有磁铁的引力,凭空立于混沌间引这个惊魂未定的男人前来依靠。他拖着踉跄的脚步走近,蹲伏,背靠着石柱坐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胸口的伤疤已经有些开裂了,鲜红沿着石壁流淌。天空的阴霾倒映在湖面上污染了它原本的清澈,杨柳叶于无风处静止,凝结出暴雨前的宁静。卢西安抬头看着天空,电闪雷鸣,将雨未雨。心里所有的感觉都被燃尽了,空余灰烬堆叠。

再次,呼唤——不知名,无来处。

“卢西安。”

仿佛是天雷在呼唤着他,回声夹杂进暴戾的巨响中,惊醒了云层的电蛇。胸口的伤疤骤然撕裂——是爆裂。裂作一道黑疤,也许不能称之为疤,只是一道黑,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深渊也自愧不如的黑渊。

灭世暴雨终于等来了这一刻,拧起贯通天地的电蛇。暴雨沉重如铁,把整个世界浇作一片混沌。卢西安站了起来,瘦小的身影桀然立于天地之间,仰头接纳漫天暴戾,表情好似享受无际狂欢,瞳孔中浓腥之血流散。天公嚎啕大哭,以暴戾的眼泪冲刷整个世界,却冲刷不了混沌中那抹刺眼的浓黑。飓风凶猛地扑面而来,比暴雨更狂躁,比电蛇更扭曲。瘦小的身影巍然直立,以凡身肉躯对抗天地神力。心中那些死灰般堆积的悸动复燃而起,迭入狂风暴雨,起卷如龙。一片片余烬融入暴雨交错成灰,化作漫天青黑的雨块坠落黑渊。那黒渊仿佛得到了动力,极力涌动了起来,大开大合——开时喷薄万丈阴光,风云变色。合时吞噬千里云海,日月无光。刹那间,无光无影,无天无地。渊底迸射出遮天的锋芒,无数道巨刃黑光撕裂天幕,刺入万里苍穹剿灭风云。

天塌地陷,折叠世界劈裂,命运钟轰然倒塌。

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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