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国。
陕西以南。
秦岭一带。
终南山脚。
“出门见南山,引领意无限。秀色难为名,苍翠日在眼。有时白云起,天际自舒卷。心中与之然,托兴每不浅。”
一位老翁牵着驴车,望着四周的丛山峻岭,神采奕奕,一边吟着李白的《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一边阔步而行,颇为怡然自得,驴车上一位老媪懒散的坐在车上,搂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眼睛半眯着,随着驴车在崎岖的山路间左右摇晃。
二老行此山间,风尘仆仆,这山中道路蜿蜒曲折,四周衰草狼藉,两位老者能够独行山间,忍受寒风日晒,倒也算矫健。
入山不远,到处森森白雪,皑皑一片,两旁坡崖上布满积雪,初融的春雪化为条条水溪,蜿蜒山间,宛若银蛇,一路绵延不断,直至汇至山间流水之中。
驴蹄声声,回音山间,两位老者行路山间,又无子嗣相助,想来因为延年战事,家中壮丁被召至前线,世道大乱又居无定所,乘着脚力尚在,乔迁至安宁地界,颐养天年。好在这条山路虽然崎岖,但山径坦荡,倒也不用担心失足落崖。
此路向南,约莫一个时辰的脚程,山岭耸立、林莽纵横间,有一处官道,设有一间歇脚茶肆,往来商贾皆会在此饮上一两碗茶水,以解路途劳顿。
不一会儿,这对老伉俪便从道路口缓缓露出身形,携着驴车和行李来到此间茶肆。
这间茶肆乃是这附近唯一的营生,装修简单,虽是草棚,但也算是牢靠,肆内木桌十数,唯一的装饰,便是挂在墙壁上的一把三弦儿,蓬外几个大茶壶炉子,嗤嗤的冒着热气,不时有着店小二往炉里添加柴火,在这寒冬天好似仙境,如远方白云缥缈其间。
此刻茶肆门庭若市,门口车如水马如龙,席间大多是往来的商客,偶有一些走镖的经过,却并不在这里歇脚,只是颇为警惕的打量着周遭人群,而有意思的是,张罗这间人气颇旺的茶肆掌柜,居然是位美娇娘,不时游走在一些茶客之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丝毫不怯场。
那远道而来的老伉俪来到此处,不禁有些意外,他们没有想到,在这山峦之地,居然如此人声鼎沸,往来的茶客络绎不绝,倒也算个奇观,而那老翁见茶肆之内无处落脚,眼中露出一丝玩味,旋即叮嘱车上老媪不要乱走,接着走进茶铺内,穿过人群,向着老板娘说道:“姑娘,麻烦你帮我拿两大碗茶水。”
说完,老者从腰间拿出两文钱,放在柜台之上。
那老板娘看了眼老者,又瞥见外面坐在驴车上的老媪,心知是一对避难的老夫妇,当下心生恻隐,收了老者的茶水钱后,招呼了一位店小二,拿上木盘给老者送去门口,那店小二也是热心,见二老人困驴乏,便找了一张长凳,搀扶着老媪从驴车走下入座,而他则是牵着驴车去马棚,找了些草料喂食毛驴,完事儿之后,再又回到茶肆继续忙活。
其间,茶肆之内并无人注意这对老夫妇,而是边喝着茶水,边议论着当下的江湖新闻。
一张靠近门口的茶桌上,有位身穿长袄的刀客神秘兮兮的说道:“听说了最近的暗花没?”
刀客话音未落,一旁的剑客将手中白瓷碗放下,颇为兴奋的搭腔:“你指的是那一男一女吗?”
邻桌一位中年男子听闻二人谈话,自来熟一般回头加入了话题,说道:“没错,怕是唐门下的暗花。”
“唐门还需要下暗花?”刀客闻言有些意外,唐门作为蜀中首屈一指的门派,以暗器和毒药闻名江湖,暗杀两个人还需如此兴师动众的找黑道杀手,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花钱能解决的事情,当然还是花钱的好。”那中年男子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如果花些银子就能解决的事情,完全没必要动用唐门自己的人手。
那在旁待客的老板娘听到三人的议论,似乎对这话题十分感兴趣,纤细腰肢闪过周围茶客,带着香风来到三人桌旁。
“什么事情值得唐门如此出手?”
老板娘毫不避讳,一亮嗓子,顿时引来众人侧目,旋即茶肆内的众人纷纷加了话题,看来此事在蜀国,知晓的江湖人不在少数。
“据说是唐家大小姐私奔。”其中一位茶客回着老板娘。
“哦?真有此事?”老板娘惊异不已。
“我倒觉得未必。”那中年男子摇头否认,好像知晓其中的关键信息。
“哦?此话怎讲?”一旁的剑客问道。
“应该是位贪图美色的采花大盗,绑架了唐家大小姐。”中年男子说道。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有人从怀间拿出一份暗花令,仔细看了眼画中二人,纷纷赞同中年男子的见解。
“是啊,你看这画像上的男人,一脸猥亵。”
“没错没错,这男的一脸狼顾之相,可怜了唐家大小姐啊。”
“就是,还敢从唐门偷人,我看着这采花贼是鬼迷心窍了吧。”
众人一时热议,门口长凳上的老夫妇先是不发一言,但那老翁似是对这话题来了兴致,含笑拦下一位路过的店小二,颇为慈祥的问道:“这位小伙子啊,能否给一份这暗花令于老头子,老头子也好行路注意,如若遇到那二人,也好告知官府,解救这位唐家姑娘。”
那店小二一听,心中叹服,这对老夫妇虽然身在乱世,流离失所,但却生得菩萨心肠,即便不是江湖人士,却也不忘略施绵薄,实在让人佩服,旋即店小二一路小跑,从柜台下取出一张一尺左右的暗花令递给老夫妇,临走不忘提醒老夫妇要小心这采花贼,别招惹了杀身之祸。
那老头道一声“谢谢”,目送店小二回到茶肆内后,迫不及待的展开这份暗花令。
这暗花令上有两张画像,一张为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一张为一位相貌平平的青年,下有注文。
“蜀国境内,悬赏二人,女需活捉,赏金五百两,男不论生死,皆是一百两,得者可于唐门领取赏金。”
老者看完,展颜一笑,忙将暗花令递给老媪,老媪一看,脸色顿时胀红,显得极为愤懑,却又不能当即发作,而老头在一旁乐此不疲的咒骂画像上的采花大盗,这更让老媪十分窝火。
老媪又看了眼画像,心头怒火实难平息,终于忍无可忍,但刚欲发作,不料方才最先参与话题的剑客突语一声,让她当即闷声,不敢言语。
“哎,你们看,这个男的会不会是那莫无忧?”
剑客此语掷地有声,众人忙又看了眼画像男子,又联想能在机关重重的唐门借玉偷香的,这世上除了“偷神”莫无忧,似乎并无其他人选。
“莫无忧,这可不好办了,据说此人轻功了得,”
“是呀,而且这人经常辣手摧花,怕是这唐家大小姐有难了。”
“对对对,我也听说这莫无忧是个好色之徒。”
“真是想不到,此等江湖败类,居然还自诩‘偷神’。”
众人又是一阵群情激奋,纷纷声讨江湖败类莫无忧,甚至有人扬言要活剥了莫无忧,以正视听。
那老头看着老媪,一边捂嘴狂笑,一边招来店小二,将两个白瓷碗放在他的木盘上,接着店小二快步将木盘送往后房,复返马棚,帮二老把驴车迁出,老头微笑感谢,接着拉着忿忿不平的老媪,牵着驴车,缓缓走向茶肆对面的一群挑山工。
挑山工,乃是巴蜀之地最常见的一群人,往来的商旅常常雇佣这些苦力挑运货物,而这些挑山工大多也是这一带的山民,大多不忙农活时都来这茶肆附近成群结队的等待商贾,这些商贾也乐得在此挑选一些年轻力壮的挑山工随队,毕竟这些挑山工的价钱便宜,且对这一带轻车熟路,在这山间至少不会因为迷路而耽搁行程,这对于精打细算的商人们而言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稍许,老夫妇二人牵着驴车来到这些挑山工的面前,仔细打量着,想找一位能够帮助他们翻山越岭的山民,这些挑山工日晒雨淋,常年行走山间,故而皮肤黝黑,虽然有些人身材矮小,但着实精壮,倒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当下,老翁走向一位高个子的挑山工,客气询问:“这位小伙子,我这一车二人到岭南,需多少银两?”
那高个子的挑山工看了眼老翁,眉角一抬,似乎不太想接此单买卖,没好气的回道:“三两银子,五天。”
老翁笑了笑,并未回言,接着走向不远处一位矮小的挑山工,眼带一丝戏谑问道:“你呢?要多久才能到岭南?”
“一两银子,一天。”那位矮小的挑山工半蹲在地,拨弄着地上的丈许竹筒,意味深长的看着老翁。
那位高个子的挑山工一听矮小挑山工的回答,当即跳脚:“一天?你吹什么牛?”
这位矮小的挑山工也不争辩,手指着对面的一道山谷,当即那位高个挑山工哑口无言。
矮小挑山工的话语立刻引来一阵骚动,接着人群之中,走出一位为首的山民,眼神颇为诡异的看向矮小挑山工。
“你?你走剑神谷?”
那矮小的挑山工也不回应,站起径直走向老翁的驴车,拿起车上一些货物挂在竹筒上,和老翁交谈起来。
片刻后,看着这位被老夫妇挑选的矮小挑山工,领着驴车走向不远处的剑神谷,为首的挑山工眼露一丝歹意,暗自嘀咕道。
“这两只肥羊看来要被人捷足先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