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义三年。
吴国。
辰时三刻。
江都府。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自古扬州便是文人骚客的必经之所,不论是有名的或是无名的,有才的或是庸才的,都想在这里留下一笔,纵使之后遭人诟病也不会在乎。
作为一座远离战火的辉煌城都,吴国国君虽谈不上多高的雄韬伟略,但至少他治国有方,扬州城拥有着其他邻国少有的太平,也许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亦或是这宛如明珠一般的城都让得这些乱世枭雄们心生怜悯。
谁又知道呢?
扬州城外的城墙延绵数里,远观如若翻江巨龙,让人不禁惊叹匠人的鬼斧神工。
城内的道路多是用厚重光洁的青石铺设,走在上面,脚掌如亲软玉,分外的舒适,这也许是为什么大多数的扬州人喜欢步行的缘由吧。
城内道路甚多,四通八达,虽然街道甚是宽敞,却依旧无法满足不计其数的马匹、行人和轿子。
这里是天下富庶之地,亦是商贾往来最为频繁之所,世间金银好似都汇聚此处,难怪城内总是车水马龙,而商人们总是那般卖力的吆喝着。
晚晴楼。
扬州城内最为火爆,最为奢侈的酒楼。
在这里,只要是你能想到的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到。
美女、珍宝、珍馐一应俱全。
还有那世间最为奢侈的美酒——晚清玉露。
一月只卖三十盅。
量少,自然价高。
五百两一壶。
若是在寻常城县,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价格或许早早的就让人望而却步。
但这是在扬州府,富商云集之地,结果必然大相径庭,区区五百两,对于扬州府的权贵们而言,仅仅是九牛一毛。
况且这晚清玉露确实是货真价实,饮之如琼浆雨露,品之令人心神外游、置身仙境,且此酒醉心不醉人,乃佳酿极品,这也使得更多的富人们趋之若鹜。
此时刚刚才过辰时四刻,但晚晴楼早已门庭若市,门外街道排起长龙,充斥着各地小有名号的土豪乡绅。这些人即便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但在这里却不敢有一丝的张狂,因为他们心里明白,在扬州府,他们所谓的财富和权利不过沧海一粟,更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此乃吴国首府,妄图造次之人也要好好掂量下自己手中的筹码。
这些人不仅仅是为了千金难求的晚清玉露,更是为了三天后在晚晴楼举办的竞标大会的席位,据传言,这一次竞标大会内将会出现很多奇珍异宝,甚至还有诸如释迦摩尼佛骨舍利此等稀世佛宝。
因此这些富商绝然不会放过此次大开眼界的机会,更有甚者摩拳擦掌,准备在竞标大会上豪掷万金,只为将这些吉光片羽收入囊中。
穿过人满为患的晚晴楼街道,五十步外的小酒楼“咸亨人家”自是清净了许多,但并不代表没有客人。
此刻,一位身着长衫的俊朗青年正倚靠在酒家的二楼包间之中,一脸惬意的眺望远处人声鼎沸的晚清楼,手中玩转着白瓷酒杯,桌上小碟卤菜牛肉,面前静置三盅酒坛,前面写着两个字“晚清”,后面写着两个字“玉露”。
晚清玉露!!!
而且一次就是三盅!
当然这酒并非是这少年花钱买的,也非这少年抢的,而是他的朋友去借的。
为何说是借?
这是“偷神”莫无忧的规矩,他虽是小偷,但他最忌讳别人说他是小偷,因此他也很忌讳别人说自己偷东西,往往这种行为他都称之为——借。
而这三盅晚清玉露自是莫无忧借花献佛赠与这位青年的。
普天之下,能有如此大的脸面,让莫无忧偷酒赠饮之人,除了薛宇还能有谁?
美酒作伴本是人生一大快事,莫无忧如此好酒爱酒之人为何独留薛宇一人自酌自饮?此时此刻他又去了哪里。
约莫一盏茶之前。
扬州城外,卞生花和傲阳与莫无忧、薛宇、唐依依三人分道扬镳,二人乘坐水路直下吴越国,卞生花嘱咐三人在扬州留住两月,并留下五万两银票,他顺道送傲阳回绿柳居后便会返程再寻三人。
莫无忧、薛宇和唐依依三人乐此不疲,特别是初入扬州的唐依依更是不禁感叹,饶是曾经多次出入吴国皇宫,大内来去数回的“梁上君子”莫无忧,也是对这几年多变的繁华都市叹为观止。
望着街道内往来的富家子弟,莫无忧两眼放光,一时技痒难耐,说是难得来到扬州,要好好看看这里的美景,之后还难得的吟了一首“烟花三月下扬州”,颇是让薛宇有些意外,这位平时满口市井秽语的“粗人”,竟然还通晓诗词歌赋。
唐依依当即拍手叫好,莫无忧一时得意洋洋,薛宇则有些哭笑不得,因他早已看出莫无忧的欲盖弥彰。不过,莫无忧难得能憋出些正经话来,薛宇也不忍说穿,毕竟在唐依依的面前,薛宇还是要给莫无忧留些颜面。
一入扬州城内,莫无忧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满眼玲琅的珠宝,当他一听说三天后晚清楼有一场别开生面的竞标大会,参与其中的竞标人非富即贵,莫无忧更是心花怒放,想要再创极乐之夜的辉煌,因此领着薛宇和唐依依就直奔晚晴楼的方向去了。
莫无忧不愧“偷神”之名,刚来到晚晴楼不过半个时辰,便给在后门等待的薛宇和唐依依带来了三盅晚晴玉露。
不过奇怪的是莫无忧的神色有些异样,这自然逃不过薛宇的眼睛,这种眼神薛宇曾经见过无数次,那是一种发现猎物后的欣喜和激动,薛宇看着莫无忧玩味一笑,莫无忧亦是向着薛宇眨了眨眼睛,于是薛宇本着成人之美,只好先嘱咐唐依依去寻一家客栈,并约定三人两个时辰后在晚晴楼汇合,随即三人暂别,而薛宇便独自一人寻了一间清静的酒家自斟自饮。
“老莫到底看到了什么?”自打薛宇来到酒馆坐下,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薛宇有些懊恼刚刚没有和莫无忧一起潜入晚晴楼探秘,莫无忧虽然平日里玩世不恭,且经常闹出贻笑大方的乌龙事件,但莫无忧在鉴宝方面的眼力,薛宇深知在江湖上鲜有能比之一二的人物,因此刚刚莫无忧那般反常的举动,不禁让薛宇浮想联翩,究竟会是怎样的稀世珍宝,能让莫无忧如此垂涎三尺。
就在薛宇思绪万千、俯瞰街道出神之时,厢房外的珠帘微微一动,旋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薛宇的耳边响起。
“薛少,好久不见啊。”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官服的虬髯青年缓步而来,接着在薛宇的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一盅晚清玉露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眼前之人的到来似乎有些出乎薛宇的意料,他轻轻晃动着指尖的酒杯,一脸狐疑的问着虬髯青年道:“真没想到,你既没有选择成为梁国的忠烈,也没有选择唐国的诏安,而是选择来吴国当一名普通的捕头。”
虬髯青年不语,一饮而尽,旋即将手中空空的酒坛放下,大呼一声好酒,接着回道:“做选择很难,但至少现在的选择,我不后悔,也问心无愧。”
薛宇明白虬髯青年的意思,因为他很了解虬髯青年,旋即薛宇微微一笑,又给虬髯青年开启一盅晚清玉露,调侃道:“你什么时候不来找我帮忙,那才是真的问心无愧。”
接过酒盅,虬髯青年朗声大笑道:“要你是个风骚娘儿们,我才会问心有愧。”
“可惜我不是娘们。”薛宇笑道。
“我也不喜欢男人。”虬髯青年回道。
“那就是有大案子了,而且还是惊动了江都府衙的大案子。”薛宇说道。
薛宇此话一出,虬髯青年明显一怔,刚刚还是豪迈的神情瞬间布满愁云,旋即回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你哪次找我不是棘手的案子。”薛宇眼眉微抬,意味深长的望着虬髯青年。
“若不是奇案,我哪会劳烦薛少的大驾呢?”虬髯青年一边讪讪一笑,一边将薛宇刚刚递来的酒盅如同小家碧玉一般,将内里的琼浆玉露慢慢倾倒在白瓷酒杯之中。
虬髯青年将酒杯斟满,夹了一片卤牛肉大块朵颐,刚想和薛宇再说些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伴着隐约的叫骂声,从楼下的街道传来。
薛宇循声而至,正巧俯瞰到楼下一群赶路的捕快,这队人马约莫二十多位,皆是长刀官服装束,在人群中一边穿梭,一边叫嚷着,甚是扎眼。
“是江都府衙的人。”瞥了眼楼下的捕快,虬髯青年刚到嘴边的杯沿又缓缓的放下。
“这么大的阵势......看来你这个案子可不仅仅是棘手吧?”薛宇瞧见虬髯青年脸上的愁云,话语之中别有深意。
目送着这帮捕快急急忙忙的朝着城南的方向跑去,直至身影消散在街道的尽头,虬髯青年有些惋惜的看着杯中好酒回道:“看来这酒我俩是喝不成了。”
“哦?为何我俩?你就确定我一定会去看看?”薛宇笑道。
“如果要是有人和我说薛宇改了那多管闲事的毛病,我倒宁愿相信薛宇是个娘们。”虬髯青年回道。
说罢二人相识一笑,厢房凭栏处的珠帘微微一动,不知是微风吹动,还是房内酒客想近观楼外美景,总之珠帘只是轻轻一动。
雨露依在,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