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赖老爷又开口道:“楚掌门为江湖人,可知江湖轶事?”
楚升摇头,便道:“我自幼于山上修习,或有下山读书;虽是江湖人,实际并未深入其间,却是知之不多。”
“曾传闻,江湖之上乃有传奇人物,而今便是那四侠五盗六刺七匪,不知楚掌门可有曾听闻?”
这番楚升倒是曾经听说过的。这共计二十二人或许武功并不高,但乃是江湖中声名传播最广之人。但具体情况他却也不清不楚,只是知道有这么些人的名号在,但具体乃是谁谁,却是一无所知。
“我却是曾有见闻五盗其一,因此才多有关注,这厢索性无事,却说予楚掌门听。”赖老爷拍打着坐垫,倚着马车道:“这名传天下的五盗,便是那侠盗、仁盗、色盗、义盗、信盗五人。”
“不知楚掌门,如何看待这‘盗’?”
楚升想了想,便道:“《荀子·修身》有云:窃货曰盗。”
赖老爷便笑,语气幽幽道:“窃货若为贫不为己身,若是盗取朱门之才以济饥寒之民呢?”
“依我所见,窃货为己,应当为贼。何以为‘盗’,为盗者乃是行些窃货为民之举。”
“误了、误了...”楚升摆手,怀抱着长剑道;“盗便是盗,匪便是匪,赖老爷不应将其贴上这些标签。”
赖老爷显得有些动怒,便是甩手拢袖,语气生冷道:“那窃财为民与窃财为己,如此便混为一谈吗?”
“自然不可...”楚升摇头,不急不缓道:“如我所见,窃财为民,当称得上是盗亦有道,须有‘盗名’。窃财为己,便不过只是寻常贼盗,不值一提。”
如此,赖老爷才释然,点头道:“倒是好一句‘盗亦有道’,如你这般真读过诗书的,我却是比不上。”
“我倒是曾见过那侠盗,其人行事便称得上一句‘盗亦有道’。非豪强官宦,欺压百姓者不窃,窃得金银便必然分润受欺压者,如此行事,当有古侠之风。如此之人,难道比不得那些朝堂之上的官老爷吗?”
“窃钩者为盗,窃国者为侯...不过常理罢了。”楚升自然是见得多了,便也没甚感慨,只是平淡道:“若那乃是侠盗,赖老爷又何必拿他与那些朝堂之上的伪君子对比,平白堕去了他声名不是?”
这话,却是将为官者踩在地上,便正对赖老爷胃口,他拍了拍肚腩肥肉,响起沉闷的声音,哈哈大笑道:“你可知我为何有这番认知?”
“不知。”
“却是当日我曾被他盗得白银三十万,乃是我曾用些手段为祸地方,或诈或骗,强买强卖用五年时间所得。然而一日之间便尽数被窃,均被此盗暗自送还给那些乡民。”
“如此...赖老爷不曾痛恶?”
“你自然是不知...”赖老爷捋着胡子,乐呵呵道:“却也是破财消灾,那年正值大旱,却是颗粒无收,平日里被搜刮压迫的恨些的民人全无活路,便进山为匪。因此多处府县均起匪事,便是主要冲进那些地方豪族宅邸中,肆意抢掠一番。”
“而我...”他指了指自己,咧嘴笑道:“正巧所得祸银俱数被送还,如此乡间民人有银在手,有路可活,便无人为匪,而我也是躲得这一番劫难。这厢事当真是难以说清对错,我心中亦是复杂。但之后细想,却也不得不感念那侠盗所为,无意间倒是救得我命。”
“如此,我亦是心中常感念其恩情。”
楚升也不禁哑然失笑,只得是摇头感慨,这应当便是现实版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吧。
“因此,我倒是时常有愿为一侠盗的心思。”赖老爷挪了挪肥肉,嘿嘿笑着,“若是如此,天下任我游,江湖随我去,生得逍遥身,便留侠盗名。”
“这番,却是极其美妙啊。”他感慨了一句,但低头看了看那沉甸甸的肚腩,脸上有有些赫然,“只是我这体格,这辈子算是没得指望了。倒是让楚掌门见笑了,平生不愿堂上官,却只愿做个盗匪。”
这番交谈,楚升倒是见到了一个全然与外表显露不一样的赖虾蟆,却是更加深邃,心怀国事,忧国忧民之人。
两人倒也是相谈甚欢,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赖虾蟆说来,楚升不过搭话三两句。然而行镖毕竟无聊,有一人可以聊得来便是不错了,赖老爷也未计较,而是一路高谈阔论。
不知觉间,却已是到了那柴山道。
马车晃晃悠悠之间,便也就停将下来,而外面却也传来隐约的呼喝声,似是有人立野劫道。
楚升掀开车帘看了片刻,便道:“我却出去说将一二...”
言罢,他便下了马车,而赖老爷却也灵活的挪着身子,全然不似个胖子,便坐在了车辕上,看着楚升望队伍首端走去。
沿途之中,楚升倒是听到不少人驻足观看,却是面无惧色,反倒是指指点点,脸上多是讥笑。
一个不知道什么的汉子却是开口,“这当是柴山五匪吧?却不知哪里吃得熊心豹子胆了,连威武镖局的镖都是敢动手。且又有我等上百人在,却看他们是如何蛇心不足欲吞象的。”
另一个便附和道:“哪里是什么柴山五匪,前些日子却还被三山十三峰的高徒下山,便是给除去了期间的赤眼彪。这柴山此刻倒是只剩四位寨主了。”
于是周人便都哄然大笑,其中一个胆大之人更是大吼了一声:“想要劫你爷爷的道,却不知掂量掂量尔等有没有这番本事!”
一句话起,便好似点燃了炸药桶引信一样。
楚升一路行来,耳边尽是些群起响应的血气十足汉子的呼喊声。
这个叫什么,“剪径贼人,想要钱财却也可以,尔等跪下叫声爷爷,便自然有赏!”
那边却叫着,“小小山匪小丑,此刻露头却不是欠些调教不成?”
这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骂声不绝于耳,却是响彻山间。
然而他们骂的痛快,却也是完全未曾顾及到最前头的情况。只以为自身有上百江湖豪杰助阵,一般匪徒却是如何会怕,只顾着自己骂个痛快。
这番泼皮似的骂街话语,却直把那最前头几人逼到了风口浪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