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句义之所向,虽死不悔,宁州阳盟主自此便匆忙动身,提了一直伴身三十余载的烈阳剑在手,吩咐府中人手将召集令速速发往宁州城周遭各个门派。随后,其人来不及再多说一句的告别话语,自是领着一众甘愿赴死的家将,同赵正直其人往夜色中而去。
阳炎彬有些呆滞的望着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他定定的站在那里,不曾移动过半分,便是在心中期盼着父亲能够安然归来。
而彼处,大队人马已然将左府团团围住,一众黑衣手执火把,腰挎长刀满是肃杀之意。
陆菱纱确是提前赶到,但却也未曾快过多少,仅仅是一个前后脚的时间,她还未曾劝得左母动身,整个左宅便已然是水泄不通。
一个门房听见了外面的动静,颇有些战战兢兢的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偷偷的探出脑袋来只是望上一眼,双腿便登时打颤不已,他面色惶急正要关闭宅门赶回通报,忽有一道弩矢射来,不偏不倚正钉在他额头眉心处,一抹鲜红留下,此人噗通一声便软塌无声的倚着宅门倒下。
人群无声的散开,崔应声其人自是阔步而来,他面上泛冷,收回手弩,淡然号令道:“众黑衣,给我围死这屋宅,不许一人脱逃!”
随后一声唿哨声响,他亲自招募的一众黑衣尽皆鱼贯而入,又有更多黑衣众翻墙杀入期间。当下不多时,内里便已然传出了兵刃相接声响,崔应声也并不惊讶,而是转身看向周遭四人,乃是道:“既如此,我等也动手吧?”
“正有此意!”
刀疤男子率先开口,其人甩了甩手,长刀赫然而出,一道血色匹练径直斩去,只听得“轰!”的一声,那漆红的半扇宅门生生被刀气斩得粉碎,这人便兀自横了其余三人一眼,一个箭步便是势若猛虎般扑去。
快剑金面龙陈傲之与那一拳爪张进二人,皆是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对有些暗自惊骇这人的强势。
他二人也并无犹豫,自是陆续踏入那半扇掩着血腥杀戮的宅院当中。
唯有最后身着宽大黑袍者,崔应声却颇为恭敬,乃是俯首作请状,其人也是丝毫不以看他,便兀自笑着摇头,身形忽而一晃,众人只听得一阵衣襟烈烈声响。再去看时,那人转瞬间竟已立在了院墙之上,身形再是一闪,活脱脱从众人眼下不见了踪迹。
楚升隐在人群当中,,外面火把照的几如天明,但却连他也看不清此人动作轨迹,竟丝毫不知这人是往下而去还是往何处而去,其轻功竟然高明到了这番程度。
听着内里刀兵之声,楚升心中也是隐隐发急,但崔应声竟是丝毫不急,仿若是完全放心将彼处交给众人,他便一直在宅外守住,有这人以外景之境镇着,想来也是为保万全之策。
宅中已有数十人杀入,崔应声却又挑了几个百户领各自部众入宅而去。想来之前所去的众人乃是为当尖刀一举突破,而这厢人手则是用以清扫处理,把守住各个要口所在。
楚升四人瞅得空当,便也坠在这群人身后,大摇大摆往院落中而去。
踏入那半边生死门,一眼所见,满院尽皆是伏尸所在,三五颗无头的身体横斜躺在院落中,更多的虽是全须全尾,但也大都是断了生机,少数的几个院内护卫躺在地上哀嚎不已,众黑衣无声的上前补刀,一一枭首。
这前院便已然是死寂一片,但却是人间地狱之所在。
那顾茂才虽然有几分能力,但这人也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所谓闯荡江湖也是由众师兄师姐护着,这厢灭门的情形他又能见得几回,当下胃里便翻滚起来,喉中似有污秽要涌上来。一边犯呕一边匆匆跟紧着楚升脚步走着,他忽而似是被什么绊了一下,其人本能的低头看去,却整个登时便要跳将起来。
然而这番时节,楚升忽而回头,手中提着的长刀径直搭在他的肩头。他目光似箭,死死的盯着顾茂才苍白的脸,手中长刀用力,正是如同千钧秤砣一般,将顾茂才的神思唤回,更有些发抖的看着楚升,眼里满是不明所以的疑惑。
楚升偏了偏头,见周遭并无黑衣注意,刚放下心来,却又见此人要吐,他顿时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捂住顾茂才的嘴巴,生生将他涌上口中的污秽堵住,而后右手抬臂便是往其人胸口一撞,这满喉的污秽愣是被顾茂才又吞了回去。
往那祝氏兄弟二人使了一个眼色,二人亦是机敏,皆快步上前,簇拥着顾茂才往前走,跨过前院往内宅而去。
刚刚将胃里翻涌上来的东西又吞下,这滋味可不好受,三人刚一过内宅,顾茂才便是面色难看之极,朝着楚升怒目而视,口中更是怨气十足,“你方才作甚!?”
这人着实是个娇惯公子,楚升又哪里有功夫去搭理其人,他根本也不曾拿正眼瞧来,只是四处环顾周遭。与前院的死寂相比,内宅后园倒是似如杀戮场一般。内里便是陷入到了一片混乱血腥恐怖中。几处屋宅也是燃起大火,火光熊熊,浓烟滚滚。
周遭到处是喊杀声、兵器碰撞叮当作响、哭叫声连绵一片,空气中也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寻常更是多见一些妇人的尸首,四处更有黑衣众持刀肆虐,屠杀死伤无处不在,楚升只是权当未见,自偏僻处转过别院。
“你如何不说话!?”回想起刚才一幕,顾茂才便是心中气急,竟是头脑一热登时拔起刀来。
楚升不言不语,他愤怒上前刚要言语,却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仓皇的“救命!”,其人本能的回头看去,正见到迎面便有一个妇人衣衫带血的奔来,看到又是黑衣众,脸上满是凄凉之色,身后一个黑衣正提刀奔来,口中更甚还叫嚣不已,“兄弟,将这妇人拿住!”
顾茂才毕竟也是一个热血上头的青年,见得当下情景,乃是一个纵身便回手一刀斩下,那黑衣面上大惊,脚下随之一转,那手中长刀也是顺势格去刀势,其人接连退却三五步,有些惊疑不定的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只是这厢功夫,祝山河、祝东风兄弟二人已然一左一右袭来,前者刀似流光,后者势若劈山,一者快、一者险。那黑衣众也不过就是个寻常百户左右的身手,方才挡下顾茂才一刀,纯属后者不通刀法,这才给了他机会。而眼下这祝氏兄弟旦一出手,其人费尽心思左腾右转,却在三五招之间已然身受多创。
顾茂才这会儿缓过神来,心间可是要如何能忍,他向来自认为出身中原大派,乃是处处高人一等,便是连八叶当中的赵正直与杜承余都不看在眼中,不曾想转瞬之间便接连落了脸面。
心有此念,这人便是赫然运起黄林派中独门七盘功,乃是弃了手中长刀,身形骤然激射而出,双掌握拳直直取去。这拳法当真也是精巧,双拳未至,拳风已然兜转开来。只是这人切是个绣花枕头,这拳法乃是黄林派赫赫有名的四平拳,讲究的却是个拳打四面,脚揣八方。
但眼前祝氏兄弟已然在前缠斗,他这拳法如何能够施展开来,这却也不是将祝氏兄弟都笼罩在拳风当中?
因而其人即进,声势赫赫,那祝氏兄弟则是听到了身后的呼啸拳风,乃是不约而同收刀退却。但就在这厢彼处在于尚进未达,后者居于背后拳风而退之时,这空挡可不就露将出来。
那黑衣众又哪里是个蠢人,这拳风他挡不住,自然是也不可能去挡,由是此人直将手中长刀一横挡在身前。而顾茂才双拳砸落,这人更是借着这股气劲接连退却,身在半空一个翻腾便要往他处逃去,口中还犹自喊叫道:
“此处”
只是他那声话语来不及吐出,一道金光赫然追上,直直从其人后背透入,穿过胸腔刺破了心脏自胸腹激射而去,这人话未出口,便已然瘫软在地上再不动弹。
几个呼吸之间,情形便接连转变,那妇人已然是惊得呆住,不知如何言语。
楚升目光看向顾茂才,眼中满是严肃,“别在此处意气,我等现在不可暴露!”
随后,他自是上前取了蛇锥,又施施然走回,朝那妇人问道:“可知左大人家眷在何处?”
“皆在西院还望壮士搭救!”
楚升点了点头,却一言不发的往回转去,那妇人依依不愿离开,但楚升又哪里有这番功夫去理会她。这世道本就是这般不公平,楚升虽有余力,但却也不会带一寻常妇人逃脱。
一路又是四处撞有砍杀之人,黑衣众肆虐不已,楚升领着几人能避则避,他们顶着一身黑衣,倒是无人怀疑。而转得一处花草巷,楚升便赫然见到此处西院内厮杀正酣,一众左府护卫与黑衣众缠斗不休。想来一路他们都未曾看到几番抵抗,便是因宅中最重要的二人皆聚在此地,所以整座府邸的护卫力量皆守住西院。
那几位护卫当真也非是凡手,面对人数远多于己的黑衣众,愣是左冲右突,奋力拼杀,生生沿着院墙斩杀出一条路来。更有额外的四五护卫,专门簇拥在期间,只是护住左家老妇人与左佩兰其人,一点点往外挪移。楚升倒也是看的清晰,陆菱纱其人也是被困于其中不得脱身。
而院落中央,则又有两人彼此打斗不休,一者正是满身血腥味的刀疤男子,其人手中长刀翻舞不定,刀光劲气吞吐似如流光不定,一刀更甚一刀凶猛肆意而对阵之人亦是外景之境的高手,可他虽然也可勉强应对,但已然是处于摇摇欲坠的边缘,面对那慑人心神的血腥刀势如海中孤舟,翻涌若沉。
这厢斗的凶猛,此地聚集的人手最多,厮杀的最为惨烈,四处横尸,到处皆有断臂,当真是一处修罗场。
那顾茂才前一刻还想着逞能,但这会儿见得眼前一幕,也是很惜命的怂了,躲在楚升身后一声不敢吭。
祝氏兄弟反倒是义气之人,胸中热血翻涌,催促着便要出手,只是楚升一手按住一人肩头,低声道:“不可妄动!”
“左大人家眷危在旦夕!如何还能等!?”祝东风皱眉道:“只怕是下一刻便要”
“没有什么下一刻!”楚升回头横了他一眼,肃声低喝:“我说勿动,便都给我缩着!”
祝东风胸中郁结,只以为楚升临阵退缩,但其兄弟却是个明理之人,他自也是低声解释道:“双方还未穷力我们不可妄动。”
左家众人此厢却也已然要破路而去,只是眼看将达侧门,欲夺路而走之时,却忽有一人身形闪动,正是越过满院黑衣,踩着众人肩头,以一个非常骚包的方式,振剑直取而来。
这一剑去势虽疾,但这人偏偏不走寻常路,怎么风骚怎么来,如此跨越大半院落。及至手中青锋剑芒吐出之时,已早有一个护卫回身格剑阻挡,乃是只听得一声清脆嗡鸣,那原本必有所得的如电快剑正被挡下。
只是纵然如此,但那剑身气劲十足,也是震的护卫手上酥麻不已。
护卫有得这一番转圜,手中长剑凌厉欲抢先机,但不曾想来人却是脚步不停,略一转倾,又有第二剑如同急电再取,剑气撕裂衣襟,直直穿过这护卫腹部,随着来人拔出长剑,护卫口中涌出血沫,有些难以置信的倒下来。
“陈傲之!你这为虎作伥的走狗!”有护卫认出来人,便是唾声骂去,但下一刻陈傲之剑气已至,直接将其人头颅斩了下来,在地面咕噜滚动着,留下无头的尸躯噗通一声倒下。
陈傲之还要再去斩留存的十几位外围开辟通道的护卫,而近身的余下四位护卫间,又有二人无声对视一眼,皆是飞身上前,扬剑并取这所谓快剑金面龙。
一位年轻护卫上前去开侧门,他旦一运劲试了几分,登时面色沉沉的转过头来,“侧门被封上了!”
“上墙!”
其人默然点头,一脚踏在院墙之上,身形自是提劲而起,三两步间左脚已然踏在墙头,只是还不待他站稳,却是立时面色大变,下方正是围着有一众黑衣,皆抬起手弩对准了他,只听得“簌簌”弩弓疾射,这人只顾得将手中长剑转圜守住己身,但他所处即近,箭雨又密,仓促之间依然是身负三四箭矢,倒飞栽回了院中。
这护卫真也是个武林豪杰,但见其人驻剑半跪在地,生生咬牙将腹上箭矢一把拔下。
只是不待他从剧痛中缓过来,左侧却已有壮汉袭来,一拳下捞气劲汹涌。这人只顾得将长剑往左侧一挡,“铛!”得一声剑身震颤不已,其人身似沙包一样在地面滚了几圈方才止住身形,抬头看向来人。
“并州一拳爪张进!”其人咧嘴一笑,“你便是左大人族亲,宁州群英录上有名的披风剑左溪?在下特来讨教!”
那左老太太却是被黑布蒙住了双眼,听到张进唤这名字,她颤颤巍巍的唤得一声:“溪儿”
左佩兰也露有哭腔的唤了一声表哥,却被陆菱纱与最末一护卫拦下,皆被她护在身下。
“无耻之徒”左旭驻剑有些艰难的站起,喷出一口血沫,目光沉沉的望着张进。
但他手中长剑斜指,口中却忽的扬声回应道:“老奶奶勿忧溪儿斩了此人便归!”
话语间轻快非常,让人听不出有半分异常,但楚升却赫然看到这人面上已有决绝赴死之意,话音方落便把手中剑势一转,其人赫然当先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