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邢之南便下定了决心,前来寻楚升将此事说明。
无论论及私心公心,他也都需要请示楚升,拿出一个决断再说其他。
只是毕竟受佳人所托,当真就来到楚升面前时,想要规劝一二,以他的性子,终究是难以开得出口。反倒是楚升早有预料,一边就着晨光演练着拳脚,一边头也不回道“之南来意,我也是知晓的,你且去回告那季芝英,我已定下决心,便于明日清晨下山,同六扇门众客卿共同处理此地瀛洲刀匪一事。”
一下子便被点破,邢之南这般老实人,难免心中感念。本来便是有些许私心来劝楚升应下此事,但这厢反倒是面色赫然,也觉得自己私心为耻,竟是反倒劝道:“还请掌门凭公决断,不可因我私事所误。”
楚升收了拳脚,回头看了邢之南一眼,面上笑的坦然,“无妨,之南也无须不安,我并非是因为抹不开你的面子而应下的,只是这事确需有定论了。”
邢之南还想再说,但楚升已经是摆了摆手,自让他离去,而后自顾自的去接过汗巾擦拭一通,回头道:“飞明,以后此事也还是须通报邢之南为先,此事不可再有!”
裴飞明却是正在屋中一角,闻言略略低头应下,“那弟子,便以此回禀李长老、古长老,约定时间。”
楚升没有回答,望着他退离而去,兀自摇了摇头。
却是说他忽忽然改变了主意,当然也非是因为邢之南自身的缘故,而是昨晚裴飞明便是带来了讯息。
这事说来也是巧妙,原本龙鳍峰掌门闻人庆、龙齿峰掌门郭不从本是乡梓,其二人听闻是曾经乡梓之间出有恶霸,又往日邻里求到此处,便于之前下峰而去,由是一直未曾归来。及至昨日,那两峰主事长老却有听闻,彼处乡梓已遭瀛洲刀匪屠灭,而自家掌门亦是生死难知!
而裴飞明适才与龙鳍峰、龙齿峰之上便多有交好之人,那龙鳍峰上主事李长老、龙齿峰上主事古长老便托他来询问楚升关于此事态度。若是可行,便希望与楚升一同而行,总要分明自家掌门情形若是身死,他们势必要绞杀那瀛洲刀匪性命以报仇怨。
这裴飞明其人,也是心思甚多,偏不先同邢之南通报,兀自报于楚升处。从初次其人想要拜入龙首峰,以尺木山秘笈开路,又及至此事所见,便可知此子确是慎独,总想着走些偏门道路,心思着实多,说不上是好是坏。
楚升便也只是随口敲打一二,这人日后终究如何,毕竟谁也分不清明。
此事终于有个定论,岑良自然是欣喜不已,而季芝英也真以为是邢之南为了自己去规劝楚升得以改变了心思,由是心存感念,这番种种,自不必细说。众义捕便皆只是严阵以待,只等第二日下山便与各处客卿回合,共同处置此次瀛洲刀匪一事。
但到了午后之时,峰上却又有两位掌门有所听闻,由是前来拜访。
庭院当中,三位掌门自是对坐,楚升看着面前两人,面上自然满是敬意,“此乃是保境安民之义举,两位掌门能自愿领众而来,在下实在心中感念。”
这话便是直说的己身为主一般,之前一直迟迟不愿应答的,还不是他楚某人。
而与他因己心私利不同,眼前二人却真是自愿共赴剿匪一事。
这一者乃是龙鳞峰掌门牛得海,一者则是那龙须峰掌门戚自怡,自瀛洲刀匪事起,他二人便已然下定主意会下山处置,只是听闻楚升也将参与其中,便正好入伙其中,结伴而去。
戚自怡其人,面上不怒而威,言语之间带着十足十的恨意,论及于瀛洲刀匪,一身杀意当真是掩也掩不住,不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牛得海其人则显得有些平静,但也是决心满满,毋容置疑。
三人商定明日相会一事后,其二人自也便是告辞离峰,他们结伴而来,结伴又去,彼此关系的确是亲密。
而牛得海其人,竟也未曾回自己的龙鳞峰,反倒是随戚自怡一同往他龙须峰而去。及至登峰,其上赫然已是两门弟子云集,其中赫然便也有龙鳞峰弟子所在,董干这胖子便在其中,显得格外显目。
两峰弟子齐聚一处,这场景自然是少见的,彼此也都是泾渭分明。董干所处一群弟子自归一拨,而另外一拨弟子则都是腰挎长刀,为首之人赫然便是曾与楚升打过照面的郑风,其人立在那里,便有鹤立鸡群的气质所在,正是尤为瞩目。
戚自怡、牛得海二人共登台上,彼此对视了一眼,前者便当先以目光环视四处,当先道:“我乃龙须峰掌门戚自怡!”
他声如洪钟,气势十足,两峰弟子纷纷举目望去,其人真如一骁将而立,似如点兵当下。
牛得海也上前,却拍了拍自己那肚皮,一身胖肉都随着一颤,他更是蓄得气劲发出,“老子便是龙鳞峰掌门牛得海!”
“我二人曾为旧日定海南柱戚将军麾下旧人!”戚自怡手拄长刀而立,赫然道:“往日戚将军定得南境海事,驱逐瀛洲刀匪,保得国境安宁二十三载!但自从被夺权归野,便因此事遭刀匪反噬我二人救之不及,引为此生憾事!”
说到此处,他情绪略显低落,头颅微垂,面上有难隐的悲痛之感。
牛得海拍了拍老兄弟的肩头,戚自怡也随之收整心绪,扬首嘶声道:“今又有瀛洲刀匪于州境内肆意而为,我二人便有决断,集而今所有,共阻匪患。”
“一来是为保境安民二来,乃是为报往日戚将军家门之仇怨!”
“两峰之上,众弟子一百三十又八人,可愿与我二人同去!?”
“愿随掌门,共平匪事!”
杀气如林,声势骤起,当下便在峰上回荡不断,激起飞鸟阵阵不绝。
言及于此,戚自怡骤然抽刀而出,那长刀凛然而立,其人振刀高喝:“杀不尽刀匪誓不还!”
大夏顺启十七年,瀛洲刀匪再临南境海界,当地官军不敌而逃,百姓死伤无数。
自定海南柱戚将军一去至今,大夏南境军备早已荒废,军中无人可保州境之民安定。瀛洲刀匪肆意而行,连破数个府境,大有尾大不掉之势。而便在此时,宁州江湖人便在那六扇门季宜春号令之下,汇聚有六大客卿并至,同阻刀匪。
楚升领有落龙城府境内一路英杰,计有这一处众义捕,龙鳞峰、龙须峰、龙鳍峰、龙齿峰四峰并出,紧急赶赴磐安城府境。
事情紧急,早有宁州六扇门各处众义捕皆动,一路皆有消息传报而来,是以众人自一开始便是目标清晰,并无半分分神,直直往磐安城而走。楚升骑有千里马“有灵”,伴着众人急急而去,官道之上马匹如林,近有两百人的队伍声势颇大。
一路风餐,及至第三日中午,众人由是到达了磐安城府境,此处已是宁州沿海府境,便是好似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海腥味一般。
岑良、楚升、戚自怡、牛得海、龙鳍峰上主事长老李开畅、龙齿峰上主事长老古坚白,如此六人,便是这队伍的领头者。
几人聚在一起啃着干粮,岑良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楚升却是已然行来,“当下有何定计,还望岑兄切实道来。”
“楚掌门”岑良望见几位主事人都面有征询之色,他也不加隐瞒,只是道:“在下便以实道来,这厢也当真是并无其他,一切还需等我与此处六扇门派驻之人交流后才好确定。”
“但其余五路,便也皆是往此处而来,想必便是打算将刀匪锁死在此府境!务必将其击溃于此处,不教其众为祸宁州。”
“既如此,其余五路又在何处?”
岑良吞下干粮,点头道:“想来他们先行一步,应当是已在磐安城内交汇。”
“我等便也入城?”
“正是,无论如何,最先须得守住磐安城不乱。”
楚升面色古怪,难以置信道:“一城还能被拔了去?若是说守军阻敌不得尚还可以理解,总不成龟缩于城中,便守城都做不到吧?”
“楚掌门或是未曾见过刀匪之乱,这些匪徒凶悍之极,如兽嗜血,实哉非人!”戚自怡却是苦笑摇头,插嘴道:
“一来,这天下七匪之一,岂是这般容易便可处置的?二来,南境军备松懈,楚掌门想来也有所耳闻”
是极,瀛洲刀匪便也是天下七匪之一,正与那大漠马匪齐名,一南一北交相辉映,正是极为扎眼的
只是漠北马匪素来看不起这瀛洲刀匪,也根本无半分惺惺相惜之感,直以为这刀匪众为禽兽,羞之与其为伍。
楚升对这些事便当真是知之不详,由是又连连问了数个问题,戚自怡便也是一一解答。
只是等到楚升不再发问,那岑良却好像是忍不住了,突然道:“这些弟子,似乎皆是戚掌门与牛掌门峰上之人?”
戚自怡与那牛得海对视了一眼,皆是点头,“确是如此”
岑良言语滞了滞,摇头道:“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还请说来”
“两位掌门自发下山除匪,是为大义,在下也是要先告一声义士。”岑良当先拱手行敬礼,那戚、牛二人皆受了他一礼,便又听到他道:“只是峰上弟子,未经杀场,贸贸然便带来行阻却这刀匪一事,着实有些鲁莽了。”
“在下便说句不好听的,如这些弟子,去了便也只是死在刀匪手上,不过是平白去了性命,能存有二三,已是不错。”
他这话自然是毫不客气的,便只剩没有指着二人鼻子直白道:“你们峰上弟子,都是垃圾”
但那意思,其实是一般无二的。
可说这话时,他却是面色慎重,并无半分轻视,只是惋惜之极。
戚自怡却也没有动怒,只是笑着道“岑兄所言也确实是肺腑之言,若是普通弟子,恐怕不过一合便都会死在刀匪手中。”
“但我两峰之上弟子,却是自有不同!”
岑良愣了一下,有些愕然道:“如何个不同法?”
“岑兄可听闻过雀鸟鸳鸯阵!?”
这阵法,楚升自是没有听过的,但岑良却好似是有些印象,皱眉思索着,忽忽然面色一喜,拍手道:“如此如此则是”
可他话音还未说完,前方便忽然传来阵阵骚动,已有哭喊声连绵而至。
楚升倏然而起,立时飞身上马而去察看事宜。其余几人也都是纷纷奔上马起,皆随楚升往前方而走。
有灵四蹄甩开,片刻便是已达百十米开外,楚升已是见得有一些人哭天喊娘的往自己这一端飞奔而来,背后好似有鬼魂索命一般,正是头也不回,撒开两条腿便直直往前奔走。
再一细看,他便分明见到这些人便皆是州兵打扮,只是手上刀剑早已丢在半途,就连衣甲都丢了个七七八八,只顾着逃命去也。
这般人,便有一个称呼,谓之曰:溃兵。
有灵前蹄腾起,楚升抽剑而出,当先便肃声喝道:“尽皆止步!”
可这些人人心惶惶,似是背后有虎狼坠悬一般,哪里肯止步不前。
眼看便有数十近百人都从远处奔来,更甚有一个戴有盔胄之人,面上满是惊慌之色,正乘马疾走而至。
楚升眉头一皱,他身在马上单手牵住马缰,身形却是一斜而下,手中长剑直直的拍在了这人面上,直将此人仰面拍飞在地,重重甩落地面。
有这领头之人的惨状,这些溃兵更见到前方众人刀剑俱出,都不由得止步不前,楚升是以驾马而上,长剑斜指其人喝问道:“你是谁人?为何奔逃!?前方又有何事发生?”
“我我乃浦阳城府境军尉,与刀匪战于彼处”剑尖之上气劲锐不可挡,那人瑟瑟发抖,急急便将事情说来。
“你们有多少人在?”
“刀匪乱起,宁州各处府境府兵皆至,我等与各处合并当先聚有计三千众”
“刀匪又有几何?”
“约有,三五百众。”
“你以三千众迎敌三五百众竟然也还临阵而逃!?”楚升登时大怒,便是十换一怎地都能打个有来有回,如何狼狈如斯!?
且己方人多势众,其人竟然还逃亡,这算什么?怯不如鼠?
楚升恨不得当下便要一剑刺死他。
其人面色惶惶然,急急俯首哭诉道:“他们他们似如恶兽,择人而噬啊!”
“恶兽?”楚升耻笑不已,“便纵然是三五百头猛虎,你十倍于其,又有兵甲之利,还不能击溃!?”
“所谓瀛洲刀匪难不成还是个个便有三头六臂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