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这般时候,袁方已经只身来到并州钦城六扇门驻地。
他以令牌开路,自然有人引他入得其中。
可刚踏入那长长小巷数步,他心中已是忽然一跳,回头之时,巷口出赫然有人影憧憧。
前方更是有数名好手严阵以待,又有一大头和尚正盘膝坐在小巷中央,右手一粒一粒扳动着佛珠。
袁方面色冷肃,那大头和尚却蓦然抬头,冲他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平白添了几分凶悍煞气。
“袁施主,小僧在此处相候多时矣”
“整个钦城乃至于并、处州的六扇门,皆是坏了吧。”袁方心中杀意炙热,额上青筋一跳一跳。
本来楚升便多有担忧猜测,他丝毫不以为意,还颇有不悦。
但这会儿亲眼所见,便当真是无话可说了,纵然是这两州处处府境义捕主事者皆是从总部遴选而出的老人。
可腐坏了,真就是腐坏了。
“非是如此只是,皈依我教门。”大头和尚唱了个喏,“袁施主也会入我教门,有阁下在,凭的天字神捕的名头,想来各处州境六扇门皆会早些醒悟。”
“留下我?”袁方冷笑一声,周身罡气直如狂风而起。
“你这大头和尚当真便做得到不成?”
“以阁下于崇安寺之战观之,小僧约有四五成把握”和尚低眉,倒是说着大实话。
袁方呵呵一笑。
“但再加上我,想来是够了。”忽的有一道声音响起,小巷阴影处赫然走出一个笼罩在黑袍中的消瘦少年来,手中狭长刀身缓缓抬起,旋即他双臂一震,剑身绽碎,道道碎片激射而出。
“暗影刺!”眸子一缩,袁方不自觉的想起腹部的伤痕。
他咬牙,双手一舒,罡风随臂展而动,席卷呼啸如龙。
“纵然如此,我想要离开,你二人皆拦我不得!”
“阁下如何有这般大口气?”和尚站起身来,淡淡猩红色的罡风开始弥漫。
袁方长发飞扬而起,身上自升起一股玄妙的气势。
“我非只是六扇门的捕头,更是易世风鉴袁家人!”
那黑袍少年,面色平静,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步履移动,刹那间已是飞身而来,手中断刃当面刺来。
刀身尚在半途,彼处散乱的刀身碎片却忽的处处显现,被内力牵织成一片斩来。
“风起!”袁方怒得一声,罡风随他臂指,平地聚集而起,骤然便搅乱了黑袍少年的攻势。
大头和尚面色凝重,他们布得局,料得处处,偏偏没有料到袁方的这个身份。
他手中血刀忽现,跳将起身便是一道血色匹练斩来。
狂风呼啸,袁方一指劲风而出,如刀似剑。
“来得好!”
青守二人,其实早也便注意到了楚升二人。
有这一邀,自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当然,最为重要的,也还是楚升自身与三基教的对立。
也是楚升时来运转,幸苦得寻觅一番,却未曾想自在门口就遇到了这份机缘。
三人一同施施然离了酒家,乘马便往荒野山林间而去。
绿衣少女与青守同乘一马,小女孩心态的回过头来给他作了个鬼脸,把楚升逗乐了。
“二位是也有事宜,去寻那辣手毒医?”
青守眉色微敛,淡淡一笑,继而洒脱道:“却是有事去寻说来惭愧,在下正是毒医弟子。”
楚升一愣,连忙在马上抱拳行礼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勿见怪。”
绿衣少女这个时候插嘴进来:“我们去寻毒医叔叔,当然是有大事的,你呢?是为解毒?”
楚升点了点头,诚恳道:“在下也不愿隐瞒些什么,便直接说来吧。我自是受了一绿袍老儿的三寸穿心毒,这才来寻毒医央求解毒之法。”
“撒谎”绿衣少女面色忽然变得难看了起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若是中了那老不死的蝎毒,你如何还能存命?”
“若是两位不信,大可来探”当楚升提及那三寸穿心毒时,这二人都有较大的情绪波动,楚升将那神情变幻收入眼底,只是作出坦然之意,“在下所言,当真句句属实”
“冒昧了”青守冲楚升略微点了点头,两马并躯而行,他将手搭在楚升的脉搏上,以内力略一探知,心里赫然已是了然。
绿衣少女仰头紧紧盯着他,见青守点了点头,再望向楚升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别样含义,言语间也亲近了许多。
“那老不死的素来不做好事不过你也无需太过于担忧,毒医叔叔最通解毒之法,在五毒使中当为首屈一指。”
青守悄悄将马儿驭远,沉声问道:“不知少侠对五毒教,有如何观感?”
“真切并未有太多听闻,只是知晓这五毒教以并、处二州为基,与宁州的天台寺相对而立,彼此互有胜负”楚升摇了摇头,权当未曾所见,只是道:“但近些年,这五毒教似乎几近绝迹那绿袍老儿身为五毒使之一,却又和三基教牵连不断,被三基教主驱使几如猪狗,确是难以想的明白。”
“哪里是什么缘故”绿衣少女言语间有几分恼火之意,冲冲的说了半句,却被青守阻止,冲着楚升淡淡笑了笑,“个中事由酸楚,我等外人倒是随便谈论便也就罢了。”
楚升微微一笑,有些事宜也并未点破,只是算作点头认同。
这人率先开口接触自己,显然已经是迈出了第一步,只是心里依旧还有几分戒备与不信任。
但这并没有什么,相处之间,他自然会逐渐清楚明白,也会在抵达毒医谷前做出决断。
并州境内并无太多府境,但个个却地域辽阔,都道是望山跑死马,这倒还真是有几分意思在。
三人不缓不急,自白日午后出镇便一直在山峦林野间而行,渐渐的便入了崇山峻岭当中。
随着夜幕缓缓落下,三人竟然还未抵达,是以只能够在野外风餐露宿。
篝火在夜风中摇曳,青守不时的转动木架上烤炙的野物,目光望着火光怔怔出神。
楚升将一直背着的包裹取下,在绿衣少女好奇的目光中连连取出几个小瓷瓶,青守目光微动,也不禁飘了过来。
“在下早有预料,因此便备了这些调料,用来调味,最能添得几分别样风味。”说着,楚升便拨开了瓶塞要往野物上淋。
“可容我看一看都是什么?”目光闪了闪,青守伸手要来瓷瓶,先在鼻前轻轻嗅得一下,旋即又倒出些粉末在指间揉搓。
他动作缓慢,余光却一直留意在楚升身上,暗自气劲已经蓄积。
可楚升好似并未在意般,只是撇过脸在和绿衣少女讲着玩笑,谈论些江湖之事。
确认并无问题,青守刚要将瓷瓶还给楚升,后者却笑了笑,将剩下的两三瓶都递了过去。
“都是素来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在下也是理解。”楚升笑的很坦然,“无须在意其他,阁下先一一确认过再说。”
少年把话说开来,青守当真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犹豫着想着推回去,楚升却拒而不接,他无奈一笑,只好一一拨开瓶塞确认。
“对了,正有一事恰好相询。”楚升神情肃然,语气发乎自然:“不知阁下可知白日五鼠?”
“哦,这个倒是不甚了解。”
“个中有一人,唤作镰鼬鼠,姓吴名用便是。”
眉头微皱,青守面上并不太好看,“他曾是我师弟,只是其人虽然有几分天资,却偏偏心思不属,最终为师门所逐。”
“那便好”楚升放下心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往日在下便着了这镰鼬鼠的道儿,幸而得解”
“若他当真为毒医所喜,我可真就是百口莫辩了”
“其人如何?”
“为我所杀”楚升坦然道,“他以阳毒拿捏我性命,欲使我叛门,在下遂径直斩了他。”
楚升的坦然确是让青守有些惊讶,但更多的还是欣赏他这般君子坦荡荡的做派,不由得面露异彩。
只是听到楚升最后一句,他面上却不禁有几分失落,抿了抿嘴并未接话,只是将瓷瓶还给了楚升。
一边撒着调料,楚升一边满是歉意问道:“不知在下何处有误?”
“非是少侠的缘故”青守长叹一声,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手里拨动着火舌,面上表情有几分莫名。
绿衣少女反倒是冷哼了一声,情绪也显然低沉下来,闷闷道:“楚公子才是真豪杰,纵然是被人拿捏了性命,可依旧没有作出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可偏偏有人,一心歹意,外人丢了跟骨头,便摇首摆尾的上前衔在口中俯首作态,还反过来撕咬原主。”
“若是如此,那当真是狼心狗肺,实在该杀。”楚升态度坚决,正色厉声。
“是啊该杀!”绿衣少女沉不住气,见楚升附和,便也是皱了皱琼鼻,愤愤道:“当真该杀”
她喃喃重复着,渐渐的不禁带了几分哭腔,抬头时眼圈却是已经红了。
“可是那人”楚升犹豫的猜测,青守却摇了摇头,长长吐出一口气,直接道:“倒也不必向楚兄隐瞒什么”
“我五毒教,便是已然被那三基教覆灭”他叹息一声,拨动火舌,“五毒使中,我师傅蛇毒主青手毒医已经隐退。”
“那蝎毒主与蛤毒主叛我教众,绿袍蝎老、花背老蛤,这两人皆向那三基教主俯首称臣,引得外众袭我教坛,守宫主蓝衫檐龙与毒蜈主赤衣吴公俱皆身死。”
引得这青守将实情道来可是不易,楚升处处铺垫,拿话术相引,好一番功夫,才终于从他口中探得这份消息。
对于青守而言,彼时在酒家一战中,楚升以暗器将那群大汉尽数消灭,已是让青守感觉到其人与己教略微对头。
毕竟楚升用得那番歹毒的淬毒暗器,且问话那大汉之后,心狠手辣的直接一剑割了那人咽喉。
如此这般种种所为,若是在正派人士眼中,当然是深以为恶。
但在青守这个五毒教众眼中,却是格外脾性相投。
由是彼时在酒家当中,他将楚升所作所为收在眼中,也自然认为这少年并非出自什么名门正派,更不是那种一心热血,处处以铲除邪教为己任的愚昧家伙,是以这就有了最初的结识基础。
更别提,楚升与三基教还有那般血海深仇的干系,这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自然是千古不变的恒言。
是以,他主动开口邀得楚升。
而后一路,他也在警戒着楚升,并未放松。
以他想法,自是沿途先确认这少年是敌是友。
若真是敌,那在途中便用些毒术弄死即可可若真是友,在他们五毒教覆灭之时,遇得一友,也算是结了个善缘。
再到眼前,楚升一番坦然做派,又以话术相引,他这才算是打开了心扉,真的将隐瞒的事情说开。
楚升听在耳中,面上是沉默不语,心中却已然在暗自盘算一二得失。
自取下一块烤肉递给绿衣少女,楚升这才道:“毕竟人心相隔肚皮,谁又能打得包票观人便处处无失呢?”
“有人本性正直,自然忠心耿耿却也有人或是贪心不足,或是贪生怕死,难免有得歹心二意。”
“可纵然一回屈膝,引外人入内,那膝盖便当真再难抬起了,纵然在新主人眼中,恐怕处境也并不就会好得多少。”言语之间,楚升便将彼时那赵智林对绿袍蝎老的一番喝骂说来。
“以此得见,他落在三基教中,地位却也并未上升,动辄被人视作猪狗而已。”
“可立着为人不愿,偏偏要跪下当狗!”绿衣少女银牙咬的咯吱作响。
“毕竟立着会死,而跪下却能偷生啊”楚升摇了摇头。
“那对骈头心中有无悔意谁又能知晓呢”青守自嘲一笑,“但二人所为,切是不耻!”
五毒教自然也是邪教,但邪教内并非就没有那份普世的道义,无论正邪,这般叛门之人,向来是人人得而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