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医谷内,司滦轻抚长须,手中卷着一册书卷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只是那紧皱的眉头,却分明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一旁,余庚依旧挥舞着锄头,正在翻种他自己的那一圃小药园。
司滦抬头,远处正有一条巨蟒游曳入谷,古休一身黑衣,驼背含胸立在其上。在一侧,青守也正随着巨蟒朝彼处而来,临得近了,古休纵身从巨蟒身上跃下,那条被唤作“泷袖”的绿蟒一声嘶鸣,扭动着身躯跃入谷中的大湖中,轰然一声便打破了谷中的宁静,哗啦水花四溅中,正也有一条白色巨蟒从湖中探出头颅来,与泷袖头颈缠绕,显得格外亲密。
心彻底乱了,司滦长叹一声,放下手中书卷,古休更是人还未到,便已经中气十足道:“老友,许久未见呵”
目光落在青守身上,这位儒生打扮的毒医不知作何情绪,他早有念想致意于山水间,更对江湖中的尔虞我诈、刀光剑影厌烦之际。只是临近越发老了,却被这事缠在身上。可青守这般做法,他却也不能说得错了,只能说一切都是时也、命也。
“当年银袖从崇山密林中走出,袖上绿蛇泷袖,肩上白蛇水漪都也不过只是筷长罢了。这些年岁过去,谁能想它们能长成这种庞然大物”
往日终究惹人追忆,更何况是南三境第一奇女子的旧事,古休也不禁沉默,他明白老友话里的意思。
曾经的小蛇都这般巨大,以司滦主张,便早也该放归山林了。
这话中含义似是说蛇,可不也在说他们这群老家伙,都已经这把老骨头,又何必重出山林。
“我也是素来知道你的心思”古休摇头,昂首问道:“只是我且问你一句,我们费尽心思创立的五毒教,就这么平平白白没了你能接受!?嵇邳那小子虽然愚笨,但就这么去了你能认下!?”
司滦沉默,他心中的纠结,可不就是在于此处。
人情世故,谁能割舍?他难以接受,更难以放下
古休望见这老友面上细微表情变化,就已经知晓他心思,继而也是和缓得一笑,“灭了那什么三基教,便让泷袖去该去的地方,已是那么个庞然大物,饶是我那小村落,也容不下了。”
司滦点了点头,回头望了一眼居住栖息了多年光景的山谷木屋,目光里露出不舍。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司滦咬牙挥去这些留恋,转而望向古休,“我那永州异,当年你借了去,我不提,你还真就想要一直装傻充愣,不愿归还我了?”
古休面上抽了抽,无奈道:“给给给只要你再出谷,随我将他三基教闹个天翻地覆,便是你要取回什么都依你。”
二人随意漫步在谷中,青守却也在木屋旁坐下,伴着和风煦煦,目光继而看向自家师弟。
“此次师傅出山之后,不知师弟又要作何打算?”
枯黄头发的少年收起了锄头,却又转身去担那扁担,瘦小的身子却步伐坚定,随着他一步一步,两侧的木桶继而也是在叮当摇晃着。
“师弟!”青守起身跟在余庚身后,面色诚恳道:“自十年前圣女将你从山中拾回安置在此,由小到大,十载春秋,你便从未踏出谷中半步,乘着这厢机会,何不也随大家去见识见识谷外风景?”
余庚充耳不闻,只是在湖边俯身,将两个木桶甩下,旋即便是咕噜咕噜灌满了湖水,迅速沉入湖中。
“这次师傅离谷,下次便不知什么时候得以回返,只剩你一人在这谷中当真不会寂寞么?”
“往日那我们师兄弟三人一起在谷中侍奉师傅,那吴用都因为枯燥而私自离谷,剩余这时光一人在谷中,连聊聊天说说话的对象都没有,面对的只剩这遍谷虫蝥,又有个什么意思?你正当大好年华,何不出谷见识外界风光!”
余庚冲着湖面伸了伸手,原本平缓如镜的湖面忽而荡漾起涟漪,一左一右、一绿一白两个硕大蛇首探出水面,竖瞳盯着这黄发少年,脑袋上却小心翼翼的托着那水桶,慢慢凑近来正在少年左右。
手掌在泷袖与水漪的脑袋上抚摸了片刻,少年要吃力的将两桶水提下,两条巨蟒却如通人意般,微微摇曳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游上岸来,自觉地往余庚那药圃游曳而去。
歪了歪脑袋,少年释然一笑,便拾起扁担,不紧不慢的在两条巨蟒中间往回走。
与青守擦肩而过。
“师弟!”
余庚拨开了青守的手臂,目光落在药圃上,轻声道:“我还没等到这药株长大,不能轻易离开山谷。”
“什么药株!”青守怒声道:“半亩药圃,你栽种有多少年了?”
“十年或未有,但七八年也是寻常了吧!七八载春秋,什么东西还发不了芽结不了果!?”他只觉得余庚在欺骗自己,愤怒指责道:“这药圃里有些什么!?我曾经翻找过,分明连颗种子都没有,拿什么发芽结果?”
“为什么要用一片空田束缚自己?”
青守倒是并不认为这只是余庚随口的托词,他曾经呆在谷中时,便同这小师弟同吃同住,更和他一起担水浇灌、松土培育。亲眼见他一年又一年,倾尽心血去打理药圃,这些年多是如此,真要是托词,也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非是如此”余庚面色平静,见泷袖与水漪在药圃侧伏下脑袋,他便上前去提下水桶,寻来木瓢洒水浇灌。
“这药圃里栽种的有药株,只是时间还未到,它还没有成熟。”
“就如同蛭蟟数年乃至于十数年伏蛰,一朝啼鸣于盛夏之时。你未看到不意味着它不存在只是常常居于寻常人看不到的地方,只有等到破土时才惹人惊异。”
青守在他身后,默默的攥紧了拳头,心里有一汪怒火,恨不得给自家师弟一记友情破颜拳。
“那我五毒教一事,你便不愿去理会了?”
余庚顿了片刻,只是沉默泼洒。
古老的目光也遥遥望来。
“这小子天资聪颖,对药理毒物更是洞悉,在谷内蹉跎岁月实在浪费,他也会随你出谷否?”
司滦目光里满是和蔼,继而摇了摇头。
“谁也不能强迫要求他,若是他觉得是时候了,那便是时候了。”
“莫名其妙”古休摇了摇头,他讨厌这些个神神道道的玩意,转而问道:
“此次出山,当先以何处开刀,亮我五毒教威势?”
司滦儒衫随清风荡漾,即已下定决心,他自然不会左顾右盼,是以当即道:
“并州首府并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