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牙看着刘三栋,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你会杀了他吗?”他的眼睛又看向李梦龙。
刘三栋笑声已歇,他轻轻地点点头,“会。”语气干脆而利落。
青牙忽然笑了,冷笑道:“你们不是兄弟吗?兄弟之间,还要互相残杀?”
刘三栋与李梦龙相视一眼,忽然,两人都笑了。
“会。”刘三栋笑着回答,语气依旧坚定。
“会相互残杀的兄弟?我还没有见过,那你们一定不是真兄弟…”青牙找到一块大石,缓缓地坐了下去。
他忽然发现,坐在这里与他们两人聊天也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
“我们…本就不是兄弟…”
“不是兄弟还要一起喝酒?”青牙忽然觉得很好笑,他笑得很放肆。
“喝过酒之前,我们不是兄弟,喝过酒之后,我们成了兄弟,名副其实的兄弟。”
“这么说来,你们还是兄弟?”
“是。”
青牙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他,喝过酒才算兄弟,这实在是一套完美的逻辑,令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所以,今日你的兄弟有难,你是打算帮他了?”青牙仍不放弃,他自认,在语言这方面,他还没有碰到过任何对手。
可是今日,他却碰到了对手,一个曾与他朝夕相对,每天都会见上数面的对手,而他以前,却从未发觉,在他身边,原来一直都有这么样的一个人,一个对手。
“我不会帮他…”
“你如何证明?”
“我会亲手杀了他…”
“好!我在等着看…”
刘三栋抖落手中长鞭,这一刻,他的神色复杂,眼神中似有不忍与哀怨。
他要与自己的“兄弟”动手了,不管他如何逃避,最终,他还是要与他动手了,而且,是关乎性命的生死之战。
恰巧这时,盘龙醒了。
刘三栋在与盘龙决斗之时,本就下手不重,只是教他昏睡一会儿,现在,盘龙也醒了。
看着场中忽然多出的这许多人,盘龙有些发懵,但是,他还是第一时间便拔出宝剑,没有丝毫迟疑,因为他相信,此刻,拔出宝剑,无疑是一件最为明智的事。
事实证明,盘龙是对的。
因为当盘龙拔出宝剑的那一刻,场边那数十黑衣人便已如一群蝗虫般向李梦龙扑来。
刘三栋看着被“黑色浪潮”瞬间吞没的李梦龙和盘龙,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首先反应过来的,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迅速找到青牙,他现在需要一个说法。
青牙已坐在一把椅子上,手里端着一盏精制的酒杯,看着眼前的杀人“表演”,兴趣盎然。
椅子不知是何时出现的,酒杯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那酒杯中盛装的酒更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一切来的都是那般突兀,那般神奇,来的让人毫无防备。
“你干什么?”刘三栋嘴唇颤动,千言万语,最终,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杀人…”青牙背靠木椅,摇晃酒杯,不时浅呷一口,这两个字便随口说出,说得便好像他喝酒那般轻松。
“为什么不等我?你不是要看我亲手…”
青牙一摆手,打断了刘三栋的话,“首先,我这个人,不是很喜欢看别人兄弟相残,我没有兴趣,因为,我也有兄弟,我不希望,哪一天,我也会与我的兄弟彼此相残,那真的是一件极为难过的事,另外,我这个人,时间不多,我也不喜欢浪费时间…”
“时间不多?”
“教主大人马上就要来了,我不希望在她来到后,看着我们还在为两只来自浮生门的臭虫蝼蚁伤透脑筋,伤筋动骨,我想,那一定是一件极为恶心的事,令人作呕,我相信,教主大人并没有兴趣观看,我也没有…”
“所以,你便以多欺少?!”刘三栋握着鞭子的手已有些微微颤抖。
“以多欺少,并不算是什么难堪的事,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才是一件最为难堪的事…”
“可我们的决斗…”
“你们的决斗不过是两个惧死之人为了苟延残喘而耍的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手段、小把戏而已,不足挂齿…”
“你…”刘三栋已有些忍无可忍,他的已握紧的拳头时紧时松。
此刻,他的两个仇敌“兄弟”正在浴血奋战,相信他们已撑不了多久,过不了多长时间,他便会看到,两具尸体排成一排,两人身上的血还是新鲜的,还是温热的,但他应该会感到高兴才对,浮生门向来是他们血蝠教的死敌,不死不休的死敌,浮生门的人死了,他作为血蝠教的教主,应该高兴才是,应该大笑才对,可是,此刻,他并不高兴,也并不想笑,他现在只想哭,痛痛快快,彻彻底底地,大哭一场。
他本不应是一个心软的人,更不应是一个重情之人,他可以看着仇人死在自己脚下,而猖狂发笑,他甚至可以用脚狠狠地再踩上两脚,眼睛都可以不眨一下,那种血刃仇人的快感,他至今仍记忆犹新,美哉,快哉……
可是现在,他却无法坐视李梦龙与盘龙二人死,至少不能看到他们死在自己眼前,因为如果是那样,他一定会发疯,会抓狂,会想要杀了全天下所有的人,为他们陪葬,以泄心头之愤。
他的眼睛已红了,他的意识已有些涣散了,当青牙叫住他的时候,他才惊奇地发现,原来,自己与战场,只有一步之遥。
是进一步,亦或是退一步,他已拿不定主意。
“你要想好,你若是迈出那一步,你的血蝠教,你的兄弟们,将在你弹指间,便灰飞烟灭,片甲不留…”青牙幽幽的话音传来,不带丝毫感情的话音,因为他只是给刘三栋一个选择,一个建议,至于选择哪一个,是否听从,与他并无关系。
刘三栋陷入沉思,纠结,痛苦,一瞬间,所有复杂的情绪便一齐涌上来,他已低下头。
忽然,他看到了自己指间戴着的那一枚白玉扳指,那是他的师父,上任血蝠教教主临终前传给他的,也是命他发了毒誓后,方才戴上的,因为,这枚扳指,是血蝠教掌门的象征,可号令血蝠教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同样的,也掌控着血蝠教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生死存亡,更是承载了血蝠教百年来的兴衰荣辱。
他忽然想起来,他是发过誓的,要带领血蝠教的众人,重振血蝠教雄风,要让血蝠教,再次威震于武林!
他最终还是收回了那只脚,他不能,也不可以,更没有资格,拿血蝠教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生死存亡当儿戏,纵然,他是真的很想很想去救他的那两个“兄弟”,但是,他却不能……
刘三栋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很悲哀,他的一生,便像是以这枚白玉扳指为纽,将他与血蝠教牢牢地拴在一起,让他动弹不得,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一切都要以血蝠教的大局为重,要让血蝠教崛起于武林,这是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的师父,便教会了他的,他记了几十年,甚至在梦中呓语之时,也会念叨出来。
他摸着那枚扳指,忽然笑了,笑容有些凄凉,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已丢不下这枚扳指,正如他这辈子,都已与血蝠教牢牢捆在一起一样,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任凭他使出浑身解数,全力以赴,也无法挣脱。
倘若此刻,李梦龙站在这里,看着他,李梦龙一定会发笑,善意地笑,调侃地笑,理解地笑,明了地笑,因为只有李梦龙明白,也只有李梦龙会说出那句话,“他实在是一位悲哀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