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朦如纱,夜凉如水,万家灯火皆已熄,只有零星几点光华,点缀其间,为这略显萧冷的夜景增添一丝新意。
一道白影自空中掠过,无人看见,便是那巡逻守备的禁卫军,也不曾看见,因为,此时,他们都已不知身在何处,消遣快活,也许,那街边花灯常亮的青楼瓦肆之中,会有他们的身影。
他们要消遣快活,便去消遣快活,没有人干涉,更没有人来管,只因这西关城中实在太过太平,此时的西关城,已如一潭死水一般,不会有人搅动,也不会有人敢搅动。
这里已经太平了十年,十年时间,已太久,已足够许多人忘记许多事,忘记许多他们本该记得的事。
人真的是一种可悲的生物,当危机来临时,千忧万难,待危机过去后,便悉数遗忘,甚至当它从未发生过,从来不会居安思危,更没有杞人忧天一说,因为,他们过的便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又何苦为难自己?
可他们却不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这是命中注定的,便像干柴遇到烈火会熊熊燃烧,春天万物复苏,冬天百木凋零一样自然,是不可逆的。
而此刻,前来赐予他们恐惧的人已怀着满腔怒火与疑问,踏上这西关城里最富丽堂皇的建筑——西关城主府。
她要向那个人求个答案。
那个人,便是白马湖,西关城第四十四代城主,亦是西关城中最大的家族,白氏家族的掌舵人。
不可否认,白马湖的威望在这西关城中是独一无二的,在这西关城中,他若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而他的胆识、谋略、韬晦,也配得上他的第一。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是个无限纵容手下胡作非为的人,他在这西关城中只手遮天。
可他亦有手段,上至朝廷达官显贵,下至地方富豪乡绅,对他无不是拍手赞扬,歌功颂德。
当然,一个人,若有许多人说他的好,便亦会有相当数量的人说他的不好,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避免的。
而在这西关城中,说白马湖不好的人比比皆是,甚至已占了这西关城所有人口的四分之三。
按理说,一个人若是只有一成人支持,其余三成人皆呈反对的话,那这个人便一定会是一个失败的人,至少来说,这个人应该会是一个比较有问题的人。
白马湖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可他却决不是一个有问题的人,更不是一个失败的人。相反,他是一个异常“受人爱戴”的人,至少,在他的那些上司、幕僚看来,他白马湖便绝对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完人。
可他白马湖绝不是这样的人,但他为何会成为这样的人呢?其实很简单,他需要的,只是有权有势之人的赞扬,只是这西关城中,能够说得上话的人的赞扬,至于那些平头百姓,他白马湖自然是不需要他们的赞扬,因为,他们的赞扬与否,于他白马湖来说,毫无所谓。
所以,自打他当上城主的那天伊始,便拼命地巴结富商、乡绅、上司。他竭尽全力,搜刮民脂民膏,致使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平头百姓都不过是那毫不起眼的三成人,纵使他们将他白马湖骂的狗血淋头,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那一成人称赞他,便已足够了。
毕竟,这世间绝大多数的财富与绝对的权势,都只是掌握在极少的一部分人手中的,而通常能决定一切,改变一切的,都只是那极少的一部分人……
……
……
此刻,西关城主府中,依旧一片辉煌,灯明瓦亮,丝管之声,悠悠袅袅,瓜果飘香。
颖儿站在那里,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这一切。
她的眼中已完全没有了神采,有的只是无言,与渴望杀戮,复仇,仇恨与哀伤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色,最后,只融合成了一种神色,便是漠然。
看淡众生,看淡生命的漠然。
此刻,人命在她的眼中便是真的如同草芥了。
她可以毫不迟疑,毫不眨眼地杀掉在她面前的所有人,这城主府中的所有人,所有妄图前来阻挡她的人。
她是真地已经麻木了,此刻,鲜血,在她的眼中,在她的鼻中,在她的心中,也不过就是一种暗红,有腥味的“水”,她甚至可以毫不迟疑地喝下这些“水”,不过,她并不想,这些“水”是肮脏的,是腐败的,是散发着臭味,令人作呕的臭水,没有人会想要喝下它们,对她来说,这些“水”可以用来祭祀土地,不,这些臭“水”就连祭祀土地的资格都不配,因为,它们会脏了土地,就连土地,也是不愿沾染这些臭水的。
所以,当她浑身浴血,一身白衣已染成赤色,施施然站在白马湖的面前之时,白马湖却还仍未从先前的声色犬马之中回过神来,他仍是微眯着双眼,表情淫靡,望着前方。
他甚至已将颖儿错看成了他的歌女,他甚至微笑着,向颖儿伸出手去。
颖儿看着他,嘴角掠过一丝妩媚的笑,她竟然真地走上前去,坐在他的面前。
白马湖笑得更加淫荡了,他的脸色愈发潮红,他的手已不安分起来,已伸向颖儿。
颖儿一声冷笑,就在他的手马上将要碰到自己的时候,她已亮出了藏在身后的短剑。
剑光一闪,这一道剑光,似乎终是唤醒了白马湖,他的目光陡然一厉,大手一张,一把便捉向颖儿拿剑的手腕,同时,嘴中大喝一声:“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