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门……
“魏何!你要做什么?”
浮生门内,枯阁前,人影幢幢,战马高嘶。
每一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很紧张,眼睛里也都充满了恐惧,面色微红,呼吸急促,一双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武器。
此刻,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在望着同一个方向,都在望着,同一个人。
——魏何
浮生门的长老,四御长老中的一位。
他是一个很神秘的人,浮生门内,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而他生性孤僻,也很少与人说话。
此刻,魏何手持长剑,剑还是雪白干净的,还没有染血。
可众人却丝毫也不怀疑,只要他的剑一出,便一定会有一个人倒下去,死在这里。
他的剑,也早晚都会染血。
“为何?为何?你问我为何?我问你,阿无又犯了何错?她又是为何?”
魏何的表情狰狞,他的身子,已在不住地颤抖,他的剑,亦在不住地颤抖,教人忍不住地去想,也许下一秒,他的剑就会飞出去,就会有一个人死在他的剑下,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十年了,没想到,你还是忘不了她…”说话之人的目光黯然,眼眸低垂,似乎很不愿意提起那个人,提起那段往事。
魏何忽然笑了,是轻蔑的笑,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终于,变成了癫狂的笑。
不过,任谁都听得出来,那是满蕴着悲伤绝望的笑。
魏何笑着笑着,便笑出了泪,眼泪顺着脸庞流下,流到他的嘴里,流到他的胃里,流到他的心里。
眼泪的味道是苦涩的……
“莫说十年,便是再多上十年,再多上五十年,再多上一百年,我也不会忘了她…”
魏何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传过来,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字字珠玑,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
世人所谓痴情,多情,多情自古伤离别,说的,恐怕就是魏何这样的人吧……
“魏何!你醒醒吧!阿无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多生出这许多执念?”说话的是一个鹤发苍颜的人,鹤发苍颜的人手里,也提着一把剑,只不过,他的剑,并没有出鞘。
看来,他还并不想要与魏何为敌。
“师父,你莫要多管闲事!阿无没有死,你不要骗我!”
魏何的剑已举起,剑尖对着的,正是慈无长老。
“我有没有骗你,你自己心里清楚,放下剑吧,趁着掌门不在,放下剑,我们还是师徒,我们还要在一起喝酒…”慈无的目光温和炯然,他甚至张开了双臂,向前走了一步,用自己的胸膛,去迎着魏何的剑尖,走了过去。
“开弓焉有回头箭?我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绝不可能再回头,你不要逼我…”魏何的剑已开始颤抖,他的人,也已向后退了一步。
可慈无长老却像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脚步不停,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魏何走去,胸膛迎着剑尖,走过去。
“你不要逼我…你不要逼我…”魏何一边小声呢喃着,一边向后退去。
“收手吧…放下剑…我们还是师徒…”慈无的语气温柔如丝竹清泉,便像是一个长辈,在规劝着自己年幼不知世事的孩子一样。
魏何的身子已经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的剑,也已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的眼神,甚至已有些涣散,他的意志已经动摇了。
可这些,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忽然,魏何的身子已不再颤抖,他的人,也已猛地站住。
他的目光坚定,坚定中,带着无奈与苦涩。
魏何忽然苦笑了一下,道:“已经来不及了…”
慈无道:“只要你肯悔改,任何时候,都来得及…”
魏何苦笑道:“倘若,我已经将枯阁中的历代掌门,都杀了呢,这样,也还来得及吗?”
慈无的人,还在向前走着,他已经听不到魏何的话,直到剑尖已没入他的身体,阵阵疼痛,隐隐传来,胸前瞬间便被鲜血染红,他方才回过神来。
慈无慢慢地抬起眸子,用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紧紧地盯着魏何,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方才,说什么?”
他的声音已有些颤抖,就连说出的话,都已有些听不清。
可魏何还是听清了,听清了,便要回答。
魏何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说,我把枯阁中的所有掌门,都杀了…”
“啪…”
是一个清脆而响亮的耳光。
打人的,是慈无。
被打的,是魏何。
魏何捂着一边已红肿的脸,一言不发,只是冷笑。
慈无的眼中,却满是悲哀,愤怒,悔恨,以及恨铁不成钢的心痛无奈。
可一瞬后,慈无却忽然连连摆手,一边摆手,一边笑道:“不可能,不可能,枯阁中的掌门,功力深不可测,就凭你,不可能…”
可魏何的表情,看来却丝毫没有笑意,他盯着慈无,一双已有些呆滞的眼,淡淡地说道:“我的确杀不了他们,可他们常年闭关,半步也不曾离开过枯阁,更何况,他们的一日三餐,都是由我负责的…”
慈无的笑声忽然消失了,他的笑容固定在脸上,他的整个人,看起来便像是一只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你下毒?!”良久,慈无爆发出一句呐喊,声震云霄。
魏何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不说话。
有时候,一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代表着这个人默认的时候。
慈无也不再说话了。
良久,他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仰起了头,极力忍住自己眼窝中,将要掉下来的泪水。
又过了很久,他说话了。
慈无笑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只有,这么高,看起来,就像是一只从来也没有吃饱过饭的野猴子…”
慈无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比划着。
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回忆着一件很是美好的事情,整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眼睛里,也满是幸福的神采。
魏何低着头,仍是一言不发,可他的眼眶,却已红了。
“后来,我传你武艺,再后来,你长大了,个子变高了,人也很争气,年纪轻轻,便爬到了四御长老的位置,与我平起平坐,你本是最有希望,继承掌门之位的人,说实话,每每想到这些,我都会由衷地替你感到高兴…”
魏何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他的人,也已“扑通”一声,跪在了慈无长老的面前。
“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至死难忘,我一定会…”
慈无忽然摆了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
慈无又叹息了一声,道:“咱爷俩好久都没有在一起喝过酒了,今天,在一起喝一次吧…”
魏何道:“现在?”
慈无道:“现在。”
魏何道:“好,我现在就去取酒…”
须臾,酒已到,已开封。
酒香浓烈,是好酒。
慈无举起酒坛,与魏何对碰了一下,道:“来吧,喝完这坛酒,我们两人之间,便再无瓜葛,从今往后,我再不是你的师父,你也再不是,我的徒弟…”
魏何的身子猛地抖动了一下,良久,他方才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酒坛,道:“喝过这坛酒,我们便再无瓜葛,容我最后一次,再叫你一声师父,师父!干!”
两个人同时举起了酒坛,也都同时仰起了脖子,同时流下了眼泪,喝的,也都是同样混着泪水的酒,怀着的,也都是同样的一种心情……
酒喝罢,月已升,天已暗。
黑夜,才是最适合杀戮的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