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大门紧闭,一队兵士在门前设卡拦路,本就寥寥无几的进城者还全被赶走了。向榕瞧见,内心不安,干痒的喉咙轻轻咳了咳,不敢与其他人对视。
晴儿悄悄从口袋里掏出点碎银攥在手里,一带刀的兵士头头显然与晴儿相识,主动走上前招呼道:“今天怎么没带那聪明伶俐的小可爱啊?”
沙仞一直牵着马,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那头头并未在意他。
晴儿笑颜如花,下了马车迎上前,只见那头头身后的兵士身姿挺拔,手握长矛,目不斜视。她两步走到那头头身前,娇小的身躯被遮住大半,伺机伸出握着碎银的右手。
面向她的头头心领神会,一摊手接过碎银,还笑称,“你那小女儿有你这么漂亮的娘亲,长大了十里八乡求亲的肯定踏破你家门槛,还是要早做打算,装个结实的门槛才行。”
晴儿闻言随之一笑,敷衍过去。
马车在那头头眼前慢慢驶过,本来笑眯眯的头头见到马车尾巴处的向榕后,立马收了笑,叫道:“停下。”
晴儿不敢怠慢,示意沙仞停下。
她客气问道:“怎么了?”
那头头面容冷峻,指着向榕问道:“这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向榕心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时间脸色露怯。
晴儿见那头头就要上前查看,她立马挡住头头一半的去路,难堪道:“不瞒您,这是我一个个叔叔家的儿子,前些日子被一伙流窜的义军吓破了胆,如今既说不出话,又怕见人。我实在治不好他这病,才想带他进城瞧瞧大夫。”
那头头尚有一丝疑虑,抻长了脖子上下打量向榕。
向榕则将手缩在袖筒里,尽量蜷缩着身子。
一番简单查看后,头头叹口气道:“你这亲戚长得还算结实,快去瞧病吧,等治好了病,实在没有用武之地,就弄到我这来,待遇不会差的。”
晴儿笑曰:“一定,一定!”
那头头一挥手,本来准备拦下他们的小卒放开了关卡。晴儿和向榕见状,均默默松了口气。
马车缓缓通过主门旁的小门,厚实的城墙遮天蔽日,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兵士立于左右,随时可能刀剑相向。
向榕死死低着头,心里慌得不行,这要是被判定为“异类”,怕是要被斩立决了。
放行了晴儿的马车后,副门就关上了。晴儿见向榕感到疑惑,悄声解释道:“现在还不是开门通行得时候,我特意避开了开门的时间,要不然带着这一车药可不安全!”
向榕挤了挤眼睛,表示理解。
又过了几十米,他们才算彻底脱离了城墙守卫的盯控。与死气沉沉的城外相比,城内则生机勃勃,眼见之处,貌似一片祥和。
只不过到处可见巡视的明军,他们手持利刃,时刻如临大敌一般。
向榕左顾右盼,见没人刻意关注他们,终于卸下重担,下了马车,走在晴儿身旁。
他道:“晴儿姐,查的这么严,师父他进得来吗?”
晴儿一手扶着马车上的药,一边道:“放心,过了午时,过往的人多了,检查的就不会这么严。”
街上虽车水马龙,但细心可观察到很多人都空着手,眼神不善。晴儿和沙仞察觉后,一直紧密护在马车左右,满满的一车货,虽然被干草掩盖,但还是有些突兀。
向榕也发现一旦巡视的明军离开后,街上的百姓立马呈现另一副姿态,就在刚刚,他已经看到两起扒窃,然而都失了手。
街上注意晴儿马车的人越来越多,向榕一一狠狠的盯了回去,经验丰富的晴儿立马意识到危险,拉着马车离开了主街。
本来去莲心教旧地的方向在右,为了护晴儿马车周全,向榕也跟着马车走了左面,钻进小巷。
“晴儿姐?”向榕意识到他们被跟上了。
晴儿眼睛一转,微微摇头,继续扶着马车向前走。
就在他们转过一个弯后,本来空无一人的巷子顷刻间涌出十几个人,只见他们凶神恶煞,手里持着棍棒菜刀,拦住马车去路。
向榕一惊,看向晴儿。
晴儿淡定的前后扫视,只见十几个人已将他们包围。
此番情景,显然是光天化日拦路抢劫了。只不过,向榕不解的是,城里怎么也会有劫匪?
“哼,小姐,规矩你懂得,人可以走,货留下。”拦路者之一大言不惭道。
向榕一听,下意识摸向腰间就要抽刀,可惜摸了一空。但他这个动作,被马车遮掩了左面,他身后的劫匪看了,还以为他真有刀!
那劫匪向后一退,差点摔倒,惊恐道:“他们有刀!”
十几个劫匪一听,惊慌之下竟然一拥而上,菜刀棍棒打向手无寸铁的三人。
拉着马车的马受了惊,就要躁动,却被沙仞一只手抓住缰绳动弹不得。
晴儿回头,对向榕急迫道:“保护好马车!”
向榕喉咙干咽,点了下头,恰好一人跑得快,已经持着菜刀砍来。菜刀落在向榕左肩,向榕未回头,就感到耳边一阵风,他迅速蹲下,一个扫堂腿,将身后人扫倒在地。
他恶狠狠的瞪着上前准备抢货的人,他们随即像被定了身,不敢轻举妄动。
向榕脚下的人被向榕一记扫堂腿扫到泪流满面,这人斜躺在地上抱着好像断了的脚踝滚到一边。
向榕余光瞧见这人狼狈模样,再加面前人惊愕的表情。他心里猜到一二,这伙人根本不会武功,全是普通人!
他还在犹豫之际,晴儿那头已经将一众来犯者打倒在地,而沙仞从头到尾没有动弹半下,只是牵着已经安静下来的马傻傻看着发生的一切。
“滚!”晴儿知道这些人大概率是城里的百姓,对他们吼道。
向榕看着眼前的人艰难爬起,在其他人搀扶下,一瘸一拐逃离了。
“晴儿姐,他们是什么人?”向榕见他们走远,回身问道。
晴儿催促沙仞牵着马快走,又对向榕道:“都是些不怀好意的人,如今应天被封城,苦的是谁?终究还是这些百姓!咱们快走,我这一车药可值不少钱,他们硬的不行,来阴的,到时谁也防不了!”
向榕跟在马车旁快跑,追问道:“如此明目张胆,官府怎么不管?”
晴儿却不屑道:“我真怀疑他们是一伙的!”
向榕哑然,只好跟着神经兮兮的晴儿一路贴紧马车快跑。
不知转了多少弯,绕过多少棵树,晴儿终于停下。
她谨慎的四处张望,交代沙仞和向榕待在原地。
向榕抬头看去,只见这里应该是什么门面的后门。不一会儿,晴儿引着一个白须老者而出,那老者身体虚胖,快走了两步有些喘。
晴儿将马车上盖着的干草掀开一块道:“马掌柜,你要的全在这,药就给你卸这了,我还要赶着去下一家。”
那虚胖老者扒开干草贴近瞧了瞧,嘴角咧开道:“味不错!”
晴儿示意沙仞卸货,她和沙仞两下就卸下几包药,放在原地,向榕都来不及插手。
“走!”
晴儿一挥手,向榕稀里糊涂又跟在后面跑。
就这样,他们鬼鬼祟祟躲过人群,走到了傍晚才将一车药送完。
晴儿坐在空车上悠闲的哼唱起来,向榕却还未缓过神,依旧警惕着身边过往的人。
过了一座小桥,晴儿带有歉意的对向榕道:“没想到还是让你也跟着我们跑了一下午。”
向榕道:“没事儿,让你们单独走,我也放心不下!”
晴儿莞尔一笑,“我看你早就饿了,今天我做东,去酒楼吃顿好的?”
向榕本来想着赶紧去莲心教,但又不好拒绝,恰好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一路上沉默寡言的沙仞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一家酒楼的厨子手艺精湛,味道独特!有机会,还是想再去品尝一下。”
晴儿只是笑而不语,向榕却越听越饿。他心里想着反正已经进了城,去找小梓花也不差这一顿饭的时间。
沙仞轻车熟路,沿着街道直奔那家酒楼。向榕远远就闻到香味,再向前看,“回味斋”三个大字赫然印在酒楼门前悬挂的大灯笼上。
沙仞将马车拴好,带他们从大门进了酒楼,酒楼里人满为患,伙计忙的满头大汗,无暇照顾新进的客人。
他们便自己找了位置坐下,酒楼里坐着各式各样的人,主要都是些衣衫整齐之辈。
难得伙计发现了他们,沙仞点了菜,满怀期待坐在凳子上发呆。向榕感受着周围欢快热闹的气氛,心中的压抑减轻不少。
晴儿对向榕道:“我们后天早晨才会出城,你也不必着急。”
向榕点点头,反问道:“你一直都是这样做生意的吗?”
晴儿皱了下眉,笑道:“你是指像今天这样做贼一般跑货吗?”
向榕点头。
晴儿无奈笑了笑道:“药材在当下可是稀缺物,若不是我和沙仞都有功夫傍身,这买卖绝对不能做。”
向榕蹙眉道:“这么危险,还不如多带些人。”
晴儿道:“人多目标更大,而且我们也找不到人,更不相信别人。不瞒你,我这么多店,只有贩药赚钱,我也不知还能做多久,药越来越难收了,官府也盯着我们这些药贩子呢。”
尽管食客爆满,上菜的速度却一点不慢,伙计麻利的将菜品摆齐,按照惯例,先收了钱才走。
向榕一边吃一边道:“我对朝廷也好,官府也罢,一点好印象都没有,百姓贫瘠他们脱不了关系。真希望这乱世赶快结束,早点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宁。”
晴儿夹了口菜,道:“吃饱穿暖才是正道,乱世有乱世的法则,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有贫贱好坏的区别,我们只管好好活着。”
向榕无奈一笑,确实如此。
酒足饭饱后,晴儿沙仞寻了客栈住下,向榕则单独去找几月未见的小梓花他们。
一个人行走的路上,向榕心里开始忐忑不安。他清楚,与小梓花分别的时间虽只过了数月,期间发生的事儿却多如牛毛,甚至大如泰山!
他只期望一切相安无事,其他人安然无恙。
路上,路过一小酒馆,酒馆外坐着年男性,独自饮酒。
向榕走近一瞧,发觉这人竟是师父夏侯义
“师父?”向榕道。
夏侯义回头见是向榕,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向榕一时间无从说起,反问道:“师父你怎么还在这喝酒,不去找你妹妹吗?”
夏侯义脸色红润,满不在乎道:“看她干嘛?打前些天看到应天城安然无恙时,我就放心了,她不会有事儿的!”
“啊?”向榕实在不理解师父怎么变化这么快,之前回来的路上还在担心自己的妹妹和外甥,现在又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夏侯义一把将向榕按在木凳上,嬉笑道:“我妹妹夏侯钰命大运气好,我只是担心应天城没了,哈哈,不必管她!”
向榕也不知夏侯义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难不成继承了师公的“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