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元年春,赫连堡。
草原尽头,夕阳渐没。
虽是早春,天气却尚未完全变暖,只不过已经感觉不到冬日严寒了,杨树抽出新芽、迎春花渐次开放,赫连堡内那片桃林,也开始带着粉红的妆容,这个春天,已渐渐步入它最好的时间。
“走的时候还是夏天,如今却是第二年开春了。”
北方春节气氛并不如南方浓烈,但堡内各处宅院也还是点起了灯笼,站在灯笼下,看着外面的春天景象,莫小楼与明月感叹着。
锦绣华服的才女拍了拍手,很没形象地坐在门槛上,看着院中三三两两忙碌的下人女仆等,笑道:
“寇小子毕竟是新手,你只帮了他半年,他就已经完全掌控局势,嗯,是个当皇帝的料。”
莫小楼笑了笑,也坐在门槛上,和她并肩坐着,聊了些过去未来及故人往事。
“你走的时候,真言大师身体还好吧?”
“还算硬朗,只是他很久没和人动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真言大师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
“他是返璞归真了?”
“不知道,也许是心愿渐了,心态更加平和快乐了吧。”
随后里面高喊了一句“吃饺子啦!”两人这才起身进去。
抵达赫连堡时,正好元宵。
婠儿也有了身孕,害喜害的厉害,只能整天躺在床上修养。这丫头怀孕还没三个月就着急着要自己给娃儿取名字了,不过她又不像明月和沈落雁一样有姓
很尴尬。
好在她还隐约记得自己的母亲是姓武的,便干脆也让小孩姓武了。至于叫什么,待生下来确定男女后再定。
桌上饺子热气腾腾,充满生活闲适气息。
去年长安之事,看似一片顺利波澜不惊,但只有莫小楼自己知道做成此事的困难性,也许,就玄武门那么一个机会而已。
如今与李阀的纠葛终于告一段落,寇仲登基后相应事宜也已处理完毕,可以长舒一口气,好好感受一下赫连堡元宵佳节的热闹。
回想刚来隋唐时的情形,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忽然间有些失落。
次日,书房。
夜光杯中斟满了赫连堡的新品葡萄酒塞上秋,杯中色泽暗红的红葡萄酒盛在薄壁夜光杯中,晶莹如宝石。
“落雁,最近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大事?”
“今日清早,慈航静斋给赫连堡送来盟书,希望永结同盟。”
“梵清惠这女人,呵。”
“不是梵清惠,是秦川?”
“嗯?”
“那丫头不动神色就将梵清惠的斋主之位给夺了,厉害啊”
“可怜的梵清惠”
“对了,说到秦川,还有一个消息。听说子陵如今已彻底绝了对秦川的念想,转而追求邪王之女石青璇了。算起来,石青璇可是他的师叔啊,乱伦,夭寿了”
“咳咳,你这话可别让明月听见。子陵身为我昆仑派下任掌门,行事自然有他的考虑。”
“嘻嘻,相比子陵,寇小子如今倒是风光无限,据说妃暄也开始慢慢考虑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性。不过”
沈落雁脸上带着好笑的表情,幸灾乐祸道:“她给寇仲提了十个条件,第一个就是娶了她就不能再娶其他女子。寇小子是取弱水三千还是取妃暄一瓢,就看他如何抉择了。”
“这还用选么,先娶到手再说。”
沈落雁白了他一眼,
“上梁不正下梁歪,寇小子定是这么想的。”
“哈哈,开个玩笑,要是寇仲敢欺骗妃暄,我保证把他腿打断。”
两人还想说些什么,忽有下人来报说一个叫丝娜的女子求见太师。
“丝娜”
莫小楼喃喃低语,又想起了当年在惊雁宫中的往事。
“请她进来。”
经年不见,桃花依旧。
岁月在这异族美人的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依然穿着青春洋溢的锦袍,身上的银环佩饰叮铛作响。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两人异口同声说了同样一句话,说完后相视一笑,笑得很灿烂。
莫小楼与她并排坐着,中间是会客的桌子,上面摆着刚酿的葡萄酒。他指着酒杯道:“丝娜,此酒香醇甜美,不妨一试。”
“嗯。”
丝娜依言浅尝了一下,顿时眼前一亮,
“丁哥哥还是这般爱酒。”
骤然听到“丁哥哥”这称呼,连生性稳重的莫小楼也虎躯一颤,心生奇怪的感触。
他也拿起酒杯,饮尽杯中甜苦。
“真言大师,圆寂了。”
“什么?”
莫小楼失声叫道,豁然站了起来。
丝娜却微笑道:“大师是笑着离去的。按他的话说,如今天下大同,他心愿已了,该去西天侍奉佛祖了。”
莫小楼颓然坐下,长叹一声,一时失语。
丝娜又从怀中掏出一粒金光闪闪的舍利子,
“丝娜依大师之托,将其佛身舍利带给你。”
莫小楼黯然接过舍利,随后虚空中仿佛有佛光亮起,真言大师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光芒中。
大师之意,他也懂了。
“丝娜,今趟来了赫连堡,便住下来吧。”
丝娜娇躯一颤,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不过最终一闪而逝,叹息道:“如今我已是瑶族首领,走不开的。”
“那就让整个瑶族都过来吧。”
“啊?”
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日子,当莫小楼将丝娜安顿好之后,下人来报又有人求见。
“小雨?!”
这可算是真正的多年未见的故人了,莫小楼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
依然是身着翠绿长裙,肌肤嫩白娇媚,瑶鼻娇翘,美眸清彻。
轻小雨笑道:“任谁也想不到,当年的嗯,女装大佬,如今已是天下间最尊贵的人物。”
莫小楼脸一黑,赶紧运用内力将窗口门口都布满真气,隔绝两人的对话。
似乎已经迟了。
门外嘭嘭嘭倒地的声音已经明确的告诉他,你穿女装的事,事发了。
“嘻嘻,抱歉,我也没想到门外有人偷听哦。”
“呵呵”
“人家这次来是找你有正事哩。爷爷准备来找你比武哦”
莫小楼一震道:“我找了他好几年,这老家伙终于不躲了。”
轻小雨没好气道:“你这说大话的毛病倒是一点没改,说得好像你能打过爷爷一样。”
莫小楼自信道:“这次,我真没说大话。”
轻小雨道:“其实你早就见过他了。”
莫小楼一听便知她说的是谁,了然道:“玄武门那天,暗中确实有个独臂人时刻准备偷袭,不过我和他照了一面之后他就跑了。原来是向雨田”
轻小雨轻轻一叹,“爷爷这一辈子都想着破碎虚空,无奈杨广、宋缺相继破碎,就他找不到破碎的道路。一开始他想借助皇权破碎,但宋缺以武道破碎虚空之事令他改变了主意”
莫小楼道:“他打算通过两个大宗师高手决斗时爆发的力量,突破时空壁垒,探寻破碎的奥秘。”
轻小雨叹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希望阻止这场决斗。”
莫小楼正准备说话,忽然脸色一变,耸肩道:“来不及了。”
“哈哈哈哈,莫小楼,还不出来见老夫”
艳阳高照,两位当世最为超绝的大宗师,终于要在这赫连堡外的辽阔草原中,迎来一战。
天空,莫小楼与向雨田凌空傲立,眼中只有对手,周身所展现的状态,让他们似乎已与这俗世格格不入。
莫小楼的几个妻子紧张地看着天空,这一次,她们是真的帮不上忙了。
莫小楼长笑一声,内力透过空气,传遍四野,随后身体化作一道虹光,疾射向雨田。
烈日升到最高,令人几乎无法直射两人交手的战场之地。
赫连堡的人几乎全都出来了,盯着刺目的日光观战。
天空不时传来使人心颤神荡的惊天巨响,令人一刻都不敢放松心神,生怕错过两人对决的点点滴滴。
这是武人绝无仅有的机会,可借此看清自己未来的路。
战斗从正午一直打到黄昏。
地上的众人屏息静气,直到听到明显是莫小楼的笑声后才松了一口气。
“哈哈哈,向雨田。如今你衣衫尽毁,毛发全秃,可还有半点宗师气度?”
“哼,你能好到哪里去!”
谁胜谁负?
很快将可揭晓了!
晚霞从西方射过两人快速交错的身影,怪影幢幢恍若海市蜃楼的太虚幻境。
轰隆隆的巨响压得地上的人们呼吸难畅。
忽然狂风卷起,混杂着两人交手的声响,以及间或传出的呼啸,犹如鬼哭神号闻者惊心。
莫小楼忽然感觉自己的心灵前所未有的宁和平洽。对手如神魔般的攻击在其感官中变得极其缓慢,甚至让他有心思从天上往下查看,欣赏大自然那难以言喻的层次和美态。
他知道这是自己道心种魔大法层次终于超过向雨田的原因。
两人眼神交接,天地立生变化。
夕阳渐去,明月升起。
月光破云而下,刚好把他罩在金黄的色光里。
明月抬头望向突变的夜空,愕然道:“今日怎么天黑得这么快?”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齐感骇然。
莫非是两人交手时的力量,竟引动了天象?想到可怕之处,众人看得更加心寒。
蓦的,天地皆静。
两人同时停手,从极动转为极静。
向雨田果然如莫小楼所说,衣裳破碎,毛发光秃,看上去如一个丑陋的瘦猴子。
莫小楼两手负后,目光如电,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
“看来,是我赢了。”
“尚有最后一招!”
轰
天空暴涌出一团光雨,接着光雨瞬间速度爆发,笼罩莫小楼周身。
莫小楼怒喝一声,切梦刀挥动,斩在光雨最密集之处。
天空再次爆发出有若闷雷的声音,轰传天地,回响不绝。
大音希声,众人忽觉自己再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光雨倏地散去。
莫小楼依然意态悠闲,奇怪的是向雨田竟也和开始时一样,衣衫未损,毛发皆在。
两人像是从来没有出过手。
向雨田长叹一声:“数年时间,你竟已到达如此境界,我不如你。”
莫小楼望往天际,眼神似能穿越时空:“人法天地,道法自然。惟心地清明,明了自己所愿所求,方能真正超脱。如此简单的道理,你竟直到今日方才领悟,可惜,可叹。”
向雨田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两人均神舒意闲,如至交好友一般,毫无敌意。
莫小楼心灵彻底敞开,所有过往都在他脑中快速播放,如电影般。过去、现在、将来浑为一体,那包含了所有喜与怒、甘与苦、荣与辱、悲与欢、得与失、取与舍等一切人天事物。
这些情绪亦如洪水般冲刷洗净了他的身心。
他相信向雨田心中亦与他一样的感受,这一点从他身上逐渐暴涨的气势便能推断出来。
时空忽然凝固。
向雨田毫无征兆出现在他身前,一拳击来。
大巧若拙,这才是真正的最后一招。
没有任何言语可形容那一拳的威力和速度。
毫无花巧的一拳,偏偏穷尽了天地万物所有的微妙变化,贯通了道魔之间的秘密。
莫小楼眼中爆出无可形容的精芒,切梦刀亦简单而直接,毫无花巧地击在向雨田拳头上。
明月高升,金黄的色光罩在急转着的云雾上,把它化成了一团盘舞着的金黄光云,俨若一个离奇荒诞的神迹。
广袤的天际随着拳刀相交,坍塌出一个诡异的空间,仿佛是通往另一空间的隧道。
地上观战之人看到了这令人毕生难忘的诡异情景。
霹雳一声。
两人皆在虚空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