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雾并不打算跟这个懦夫多废话半句。
她在身侧轻垂着短剑,顺着田垄不紧不慢地走向将离。
剑锋上马血未干,走上三五步便会落下一滴,落到垄上的泥土中,淹死几只蚂蚁。
昨晚就是多问了一句,结果错失良机,连剑都让他夺了去。
现在就挂在这人腰间,还弄了个可笑的剑鞘,那鞘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剑。
是的,那就是自己的剑,剑柄和雀鹰纹不会有错,居然就这样被他大摇大摆地带在身上。
夕雾决定了,以后杀人前不问姓名,只要对目标身份有一成的把握,那就先杀再说。
如果杀错了……杀错便杀错,钱是不会退的。
刚才那匹疯马让他侥幸躲过一劫,第二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虽然这人也能使剑格挡,但从剑术上看,则完全不能与自己匹敌。
至于夺剑……雕虫小技,是自己大意了。
如今两人双双下马,他又受了伤,看起来跑不远。
一定会用身上唯一的剑以死相拼,没用的,只有“死”的份。
可他既不逃跑,也不拔剑,而在里……
“等一下!麻烦你稍等一下哈。”
夕雾见到将离接下来的动作,放慢脚步,蹙眉看向他的腰间。
随后在他面前三米左右的地方站定,不解地等他做完手上的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来等他。
按说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打不打得过,一个正常人的反应除了逃跑,就应该是拔剑。
若非一心求死,便是怎么都会出剑挥上两招,如果碰巧伤到对方,那就离生路又近了一步。
而将离这会儿正着低头,研究怎么解开栓在腰带上的剑绳。
两只手掐着指头在绳结上捣鼓半天,似乎是刚从工坊出来系剑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一个死扣儿。
因为恼人的绳结和使不准力度的手指,额头上微微渗汗。
右手虎口的伤,牵痛着拇收肌,让他不能很好地控制拇指内收的力度。
掐重了就会同时捏到别的绳,掐轻了又捏不上绳子,他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绑的,总之越理越乱。
将离并不指望着有谁会来救自己。
此时的想法很简单,先解下剑鞘,与那把倒霉的剑一起还给女子,能拖多久算多久。
希望她能被自己假惺惺的诚意给感动到,然后饶自己一命么?
你看,我不仅主动还剑,还送你一把鞘耶……
这种惨绝人寰的天真最好还是别有。
她昨晚杀的那个家仆、刚才削死老马的方式、那种一剑毙命的手法,以及那些血腥的画面。
无一不在跟将离强调:这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此时黄昏下清新井然的乡间,变得匪夷所思起来……
身上渐了血点的白马,站在一匹几乎被斩首的同类身边。
那同类头颈交错,死状惨烈,诡异的形态令人不寒而栗。
而白马自己呢,若无其事地嚼着沾了血的嫩草。
一双厚唇叭吱叭吱地翻动着,要是吃的高兴了,还会抖一抖颈上的鬃毛。
马鞍上落了一只体型精巧的隼,准确的说是只雀鹰。
这雀鹰偏着头,脑袋有些神经质地摆动,扑腾两下翅膀也不起飞,而是望向麦田里的主人。
麦田里一男一女的注意力,都被男子腰间那一钮小小的死结给吸引了过去。
大好的时光,全部浪费在这两根细细的绳子上。
“真是不好意思。”
将离依然自顾自低着头,边解边说:
“我看你没带剑鞘,所以就给你准备了一个,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嗯……应该是不合适的,有点大了,但总比没有的好。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凑合着先用我这把……
“对了,你这把剑原来的鞘是哪种木头?
“我想一般是柚木之类的,可是现在这里应该没有柚木吧,那都是热带才有,手上这个还真看不太出来。
“记得我以前端过一个犯罪组织,几百号人,人手一把大马士革,他们用的是黑檀……”
他在说什么?从未见过如此话痨,所言尽是乌七八糟。
夕雾眨了下眼睛,将表情由纳闷切换回冷峻。
皓腕翻转,凝神提剑,七步之内,必送这人去见老祖。
“好了!”
将离长吁一口气,从腰上卸下整把剑鞘。
甩了甩右手,抬头见对方离自己更近了一点,几乎就要进入短剑的攻击范围,却是被那声“好了”给喊停脚步,满脸不爽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剑。
将离立即将剑斜护在胸前,他准备最后一搏,假意还剑。
在女子眼中,这剑应该是比刺杀任务更重要的,如果在二者之间选择,她大概率会选择剑。
就当有七成的可能吧,她会先伸手来拿剑,交接的瞬间很重要,只要能接近她的手腕……
“喏,给你。”
将离右手抓着剑柄,左手握住剑鞘。
曲着胳膊送向前去,但送得又不是太前,以免自己落于被动。
夕雾在心里感到可笑:现在想起来还剑了,能多活一刻便算得一刻?还真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没用的,无论如何你今天都得死,既然你将剑还来了,那便让这把剑完成它未尽的任务。
她动了动手指,刚要抬手接剑。
却突然警惕着后退了半步:留神,这人会使诡招来攻己之不备,歪门邪道,不得不防。
她反握住右手中的短剑,向左微微侧过身,提起右手挡在身前,以防将离又出怪招。
夕雾冲他扬了扬下巴,语气淡漠:“把剑递来。”
将离见她对自己这么谨慎,是属于那没有意料到的三成。
暗暗感叹自己命不好,穿越就穿越,干嘛还派个这么精的刺客来杀我?
他叹了口气,端着剑柄,不情不愿地把剑鞘那端送了过去。
夕雾摇摇头:“我不要你的鞘,将剑柄转来。”
“别不要啊,你怎么能看不起我这鞘呢?我知道不合适,大是大了点,可是……
“可是它大啊,你不觉得自己赚到了吗?这木头手感还不错,纹路也协调,虽然跟剑格不太搭……”
夕雾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抬起短剑反手挥起——
锵!
一道黑光从侧面以极快的速度破风飙过。
直直打中夕雾手里挥至将离眼前的短剑,锵啷乍响,险些脱手,又被她立时握回。
二人同时一惊,循着方向看去。
洒满金光的乡间道路上,一溜飞扬的尘土贴着地面滚滚卷来,由远及近,蹄声轰轰,那是几十匹快马被激起的斗志。
身着铠甲的将领一马当先,单手平举着一只轻弩。
刚才那箭就是由这弩所发出,此刻那将领在颠簸的马背上重新装箭,上弦后又再次瞄准夕雾。
将离登时收回了剑鞘,后退两步。
眯着眼睛看清那将领正是成烈,接着又是一箭射来,直冲夕雾胸口,乒的一声被她挥剑挡开。
连续几箭嗖嗖划过,是后面骑兵射来的,可距离太远,马还在高速奔跑,准度比不上领头的成烈。
全都擦着夕雾的裙摆落进田中,或是还没到田垄的位置便落将下去。
甚至有一支箭是冲着将离的脑门而来,被他闪头让开。
这些连续的箭矢是在填补成烈上弦的时间,虽不能射中,但在田垄上的两人之间作用成一道屏障,让夕雾始终不能靠近将离。
密集的箭阵中,一股异样的气流疾速穿破空间。
把周围飞扬的秆屑和尘土带得打旋儿,在温润的夕阳暖光下,形成一道扎眼的光芒。
夕雾完全没有准备,发现这支霍然而至的箭矢时,它已到身前半丈。
等身体终于做出反应向侧边跃去,这箭几乎是同时划破她掠起的衣袖。
轻嘶一声,袖口拖拉下来,露出皎白胜雪的手臂。
“你快走吧。”
将离惜玉之心顿生,高声向她喊道:“这也太准了,那个领头的我认识,九原城的扛把子,趁他在上弦,所以你大概还有几秒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