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宅的主院儿里顷然间冲进七八个蒙了脸的匪徒,此时与挡在主屋门口的少年剑客对拼起来。
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这帮人是同时从院门、连廊和墙头闯入的,声势迅猛,竟有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气势。
刚从水榭整理了东西出来要送回房中的几个婢女惊呼着四散逃开,毛皮褥子、果盘杯盏丢了一地,原本静谧安逸的庭院瞬间乱作一团。
有个想跑去前院喊人来的,连小池都没跨过,就迎面被一个匪徒举剑斩裂了喉咙,登时血光暴绽,溅了那歹人一头一脸。
婢女还残留有几分知觉,捂着脖子向后仰倒,直直跌进水榭旁的小池里,无力地扑腾两下,终于没了动静。
松开手,双目散神,任由脖间那可怖断口中汩汩涌血,不一会儿就将这池子染得殷红,已经分辨不出先前那几片还在安然打旋儿的红枫了。
另几个婢女见姐妹惨死,也都不管不顾地提着裙裾撒开来跑,还边跑边叫的生怕匪徒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有想逃回屋子的,但见着木云正与三个匪徒堵在门口对战,又折返回去,想从连廊另一侧跑到前院,却一头撞进一个匪徒怀中,被狠狠抓去两把身子。
可因为嘶喊挣扎,像是挠了那人的脸,被果断地一剑穿肠,最终瘫软下去被一脚踢开,滚落到廊下的石景上。
剩下来的几个被四个歹人围进死角,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有个不停地磕头求饶还愿意当牛做马的,歹人互相看看,觉得这婢女长相欠佳,不愿意跟她啰嗦,扬起红刃就要劈下——
“犬四快来助我!这小子太他妈强了!”
院角边的几人闻声望去,只瞧主屋门口那少年凭一己之力硬是击伤两人,余下那人距离少年三五步却不敢出招,叫木云的少年轻垂着剑锋与他对峙起来。
这门口的三人原是想将木云引开,由另一队人破门而入,谁曾想这固执的少年并不上钩。
无论这三人如何挑衅,木云也只是死死守着房门不离一步,又在廊中,算是占得一丝有利地形,使那三人施展不开不能同时挥剑上阵。
木云极少进攻,因为进攻就要离开房门几步,而他并不陷战,来剑便挡,可明明是守招,却又以刺击接横劈连伤两人,让他们歪着身子减缓了攻速。
只有一个马大还没受伤,这三人被他镇得不敢贸然近前,只能回头喊人。
其他几人见状便丢下这里抖成一团的婢女提剑冲了过来。
此时院中还有一人,同是短打蒙面,可身形却比其他七个匪徒单薄许多,不像练过武的,手里抓了把剑却是拎不太动,也不曾对婢女出手,正紧张地来回张望着。
此人正是樊诸,刚才由马大他们托着脚翻进了郑宅外墙,刚下地就踩上两具被拧断脖子丢到墙根下的尸体。
这俩是提了灯在庭中夜巡的护院,走在后面的那个,被最先翻进墙来的两人无声无息给干掉,随后前面那个听见动静,回过身来与两人过了几招也难敌四手地被拧了头。
这群人先前已在暗中从背后结果了两个后门护院,现在六人已去其四,樊诸担心的是剩下来两个前门的。
郑宅不小,从前门赶来得花上点时间,但却也不算太大,这主院儿里的吵闹怕是已经传到了外面。
现在隐隐听见些跑动的脚步,还有女人叫着仆役的喊声,婆子们惊慌失措的嚷嚷,刚刚那群挤在院角的婢女就在樊诸眼皮子地下溜跑出去,而他也已无心顾及。
“尔等何人!竟敢擅闯郑宅!”
木云说罢撮口一哨,哨声巨响,划破夜空,他在通知其他护院们立即赶来。
樊诸一听不好,若再不能进屋,这事儿就要黄了,而这几个蠢货还在门口与那少年纠缠。
他迅速朝主屋后面张望一眼,发现一条曲曲折折的小石道,像是可以通到后面。
上前两步伸头看去,确认这小道的确是拐进墙里的,墙上应该有个拱门,便冲其他人喊道:“这里有路!你们拖着那小子,过来两个跟我一道进去!”
那边门口立时分过来两人,跟了樊诸往主屋侧面跑去,木云心下一惊,自己分身乏术,打从这帮人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一下明白了哥哥金风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这些贼人趁着防守空虚来宅子里撒野,护院却又迟迟不到,恐怕已经遭了不测。
可面前这五个人,意不在伤了木云,也没有能力伤到他,只是缠着木云让他不能进屋回守,只待那些从后面绕进去的兄弟得手后,这边方才会退去。
木云心里火烧火燎,五个人也不进招,只是等木云想要后退进房门的时候上前扰上一剑。
扰了几下,逼得他烦躁着开始回击,竟让他离开了房门几步,顿时便有两人挤到木云身后将他从门口迫开,对他形成了四周包围之势。
两个护院已经带了些扛着棍棒的仆役从前院冲进来,可真正冲上前的只有护院。
那些仆役见了水池里的婢女正翻着眼睛瞪向院门,一下子软腿趴在地上,又绊到了后面的人,连棍子也掉了,个个都是一脸惊惶,基本上是掉头就跑。
刚来的两个护院引走两个匪徒,缓解了木云这边的压力,可这匪徒终究是不要命的东西,真疯起来,一对一地砍死个寻常人家的护院还不都是几招之内的事情。
护院很快便倒下一个,另一人还能抵上一会儿,不过等同伴倒下后,他这里又变成了二打一,身上腿上也都开了口子渗出血来,招式也由攻转守,渐渐往后退去。
外面僵持成两拨,谁也抽不开身,主屋寝室里的两个婢女纷纷躲进了里间,与女主人和女管家站在一起。
外面的动静好半天了还不消停,珠儿听得方才有人喊着后面有路,像是要从偏门小道进到主屋的中庭来,不安地看向云娘:“夫人……我还是去外面看一下。”
说着便要起身,被云娘一把拉住袖摆:“别出去。”
她怀中的克儿此时睁圆了眼睛,不哭不闹,也皱起眉头看向珠儿,云娘拍了拍克儿,接着问向身旁两个婢女:“房门关好了么?”
婢女慌着神回道:“好、好像是关了的。”
“什么叫好像是?”珠儿训斥一句,“快去看看!”
“奴婢、奴婢……”婢女支支吾吾,不愿意过去的样子。
“真是的,养你们何用?”
珠儿说罢便要走去,出得两步突然停了下来。
寝室门外传进男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在中庭里分头找寻房间,现在有几人已经站在寝室门外,用力推了两下房门,推得门上的衔环重重砸响着。
一个男人兴奋地喊道:“就是这间!”
云娘蹙起眉,将克儿交到珠儿手里:“把他藏进衣箱里,记得留条缝。”
“夫人你……”
珠儿还来不及说话,怀里便被塞进了克儿,云娘对继子怜惜了一眼:“好克儿,阿娘去去就来。”
克儿朝母亲伸了伸手,摇摇头嘟囔着:“不、不,别……阿娘……克儿怕……别去……”
云娘并不煽情,很快切换了情绪,看着两个婢女,语气平和而坚定:“去把屋里的灯膏都找来,有多少拿多少。”
接着又看向珠儿叹了口气:“今晚怕是过不去的了,若真成了那样,也不能让这群歹人好活,翻些衣服出来准备点上,至于克儿……本也就只一线生机,不求奇迹。”
珠儿犹疑地点点头,见她意会,云娘转身就往门边走去。
而那两个呆丫头还愣在原地,被珠儿呼着赶着去翻箱倒柜地找灯膏。
珠儿也将云纹衣箱打开,把里面的衣物绸罗都拿出来些,哄着克儿躺了进去:
“小公子,跟珠儿玩个游戏吧,谁先出声谁就算输了。”
跟克儿玩这个游戏还太早,不过他能明白将食指放在唇边的意思,见珠儿这样做,克儿也竖了一根手指头抵住嘴,然后又吮了起来,不出半点声音……
珠儿望着那双雪亮聪明的眼睛,露出一个勉强又狭促的笑容。
然后依依不舍地合上箱盖,将自己的发钗卡在箱口,留出一条细缝,接着把那些衣物统统铺散到地上,她明白夫人的意思。
屋里总共找出四盒灯膏,现在已经全被放到案上,珠儿将这些统统舀在散落的衣服上、抹在帷帐上,手里端起油灯。
两个婢女惴惴地看向珠儿,猜出几分,开始轻声抽泣起来。
珠儿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还想再等等,她知道夫人也在企盼,盼那一线的生机。
外面几人已经开始撞门,一下又一下,中间的门缝也被撞得开了些。
不像其他房间的拉门,寝室门是朝里对开的两扇,横着根一拳粗的门闩。
此刻虽能抵挡一时,但这门外的可怕动静听起来却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
“瞅见那娘们啦!他娘的真美!天女下凡呐!”
“快!快撞!进去了咱先享福!”
“不、别啊,不是说好了等我家少主——”
“去你娘的少主!”
确切地说,那是发情的牲口在铆足了兽劲儿冲门……
云娘左右看了一下,用力拖来一个案桌,将它竖起撑在门后,拼命往前推去,又将被撞松的门缝抵回一些。
“他娘的!那娘们在里面挡了东西。”
“用砍的!把剑伸进去砍门闩!”
然后就是乒乒哐哐的凿门声,木屑飞溅,已经有剑尖劈进门里,门闩也被斩得松动起来。
门外人口中喷发出丧心病狂的污言秽语,刺痛着寝室里每一个女子的耳朵。
里间两个婢女再也绷不住地嚎啕起来,连珠儿都为自己即将要遭受的厄运而湿红了眼眶,开始止不住地落泪。
云娘深吸一口气,微颤着缓缓呼出,定了定神,端起一盏油灯走回里间。
从妆案上拿起两支金钗,给了珠儿一支,与她相视一眼,目光惨淡:“尽人事,听天命。”
珠儿点点头,拉过夫人的手举起金钗,只要那些贼人闯进来,这钗便会毫不犹豫地插进他们的眼睛。
而这情同姐妹的主仆二人,此时脸上是同样的凄然,却又同样的坚决,只有两个婢女哭哭啼啼。
门口接连几声正中要害的砰砸,每砸一下,一拳粗的门闩就裂开半寸,屋里人的心防也濒临崩溃。
云娘闭上眼,在心里与将离告别:幸识君子,此生无憾。
此时屋外却突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