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垣平一听便知这些都是带有诋毁之意的虚言妄语,不安地朝女席望去一眼。
除了自家妹妹新垣宁和魏家妹妹魏秋子,边上上还有另一人,郡丞文衍家的幼女文纾,这一眼也是去瞧她的,可惜背过身了,看不见表情。
这边章冲说着说着又叹气道:“唉,这样的人还封君,享食邑,宠美姬,不劳而获,白得富贵,谁让他们是宗室呢,那都是看命的。
“我等父母皆为农人,在学室苦读,过考才能成吏,奋斗终生也未必能为官呐,不如去钻研投胎吧,拜方士、巫觋为师,若是能参透个一星半点,且不说落进帝王家,就是个九卿家的庶子也好啊。”
新垣平凝眉摇了摇头,忍不住反驳道:“章兄此言不妥,先生曾说,修己而不责人,则免于难。
“身为人子,怎能如此怨怼父母,养育之恩难以为报,我等更应遵礼循法,以正途谋路,光大门楣,让家尊高堂享我辈之荣耀。天秦广阔,待诸位学成出仕,必是大有作为,又何必在此怨天尤人?
“夫君子不蔽人之善,不言人之恶,方才诸位说的这二位公子,各有善恶,不能以一面之词概之,又皆为他人品行,我等不便评价。”
几个士子被他说得服气,跟着点了点头,也道自己方才附言不妥,只那章冲和王宪不以为然,冷笑相视。
王宪道:“你呀,有幸生在堂堂郡尉家中,当然衣食无忧、前途无量,才出得了这番轻松言论。”
章冲帮腔道:“就是,不如与我换换,换给你新垣兄一个困顿潦倒的家庭,父母卧病,幼弟幼妹嗷嗷待哺,全家上下皆指望你一人出仕,你若还能说出此话,那在下便也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章兄。”新垣平叹了口气,“你家如此,在下也很是遗憾,但这不能成为你方才所言之理由,更不是底气,家境坎坷又岂止你一人?
“想我天秦当朝公孙右相,少时家徒四壁,父为隶臣,只得与病母食糟糠、饮浊水,他白日与人帮工糊口,深夜集萤照读苦学,十年一日,恭勤不倦。
“他现在位极人臣,真正站在朝堂之上谏言献策,欲破势改革,匡我天秦,那是何等的坚毅恢弘,诸位何不以此为鉴呢?”
章冲不去看他,但又不服:“那你又是听谁说的?是公孙右相本人还是他家高堂?怎知道他家境如此?莫不是你编纂出来诓骗我等的?”
新垣平目光平静,缓缓眨了下眼睛,拱拱手:“道不相谋,在下这便告辞了。”
接着甩袖离去,与这些士子不欢而散,转身时被魏仲武拉到一边相劝,让他再多坐会儿,毕竟是自己攒的局,开席没多久,主菜都还没上便要离开,也太有些下自己面子了。
新垣平看了一眼那些继续划拳呼呵的士子,低声无奈道:“我同你说过多少次,这些人不值得深交,你屡屡不听,还非要与他们来往,这次若不是——”
“若不是文家纾儿妹妹来,你才不来呢,对不对?”魏仲武知他心思,笑着接上他的话。
“别胡说。”
新垣平往女席上瞥去一眼,那边三个碧玉年华的姑娘方才还相谈甚欢,又听得新垣平与士子们似有不悦,这会儿小了声音。
今日魏仲武做东,他请客不加思索,想到谁就是谁,拖着妹妹,带着同学,只想到人多热闹,也没注意其中各自好恶。
新垣平又道:“以后你的这种局,就别再带妹妹们来了。”
魏仲武打着哈哈来应付:“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她们爱上哪玩上哪玩,那你要不要去跟她们打个招呼再走?”
新垣平想了想,点点头,与仲武一同到女席前。
“哥哥要走了?”
新垣宁随口问了一声,她也并不关心她哥哥是不是真的要走,反而有些恼他打断自己与小姊妹的话题。
“你也早些回家。”
新垣平朝她丢下一句话,与魏秋子点头示意后,又看向文纾。
这文家幼女年方二八,兄姊皆已成婚,家中没有同龄人,而这三人的父亲皆为郡官重臣,几家多有来往,一来二去,便与同年的魏秋子、稍大两岁的新垣宁结成了密友。
新垣平比文纾大了四岁,中意她却又一直没开口,只是在自己妹妹与她来往时,偶尔寒暄两句。
这会儿朝她作时揖道:“纾妹妹,我先走一步,舍妹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文纾含蓄内向,话也不多,与另两个姐姐交往时,也是听多说少。
虽然情窦初开,可仍还处在懵懵懂懂的状态,只要有少年或是年轻男子与自己说话,便都会红脸。
新垣平在官家子女的交际圈中口碑很好,老成持重,文雅谦和,已经陆续有人上门议亲,可都被他婉拒。
眼下他来向文纾道别,让这本就有些惧男的女孩更加说不出话,只是稍稍藏到新垣宁的身后,小幅度地点点头。
“哥哥。”新垣宁清脆地蹦出一句,“这里三个女子,怎你就只与纾妹妹行礼?况且我怎么就招呼不周了?两位妹妹跟着我可没少吃果子,这还有柘浆呢。”
魏秋子点点头:“是啊平哥哥,宁姐姐平日里待我们可好了,又是读诗又是赏花,而且这是我家二哥哥的宴,也自当是我该照顾文纾妹妹才对。”
“你还读诗赏花?”魏仲武难以置信地盯了她一眼,“难道不是你拉着她们去畜市看斗鸡的吗?输了就打人,人家瞧你是女娃才不还手,还偷拿我的钱,这些我都没跟父亲说呢。”
“说什嘛?有什么好说的?你都跟赵家定了亲,却还与那南楚的申家姐姐在街上卿卿我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跟父亲说就说去,看咱俩谁说得过谁?”
“你这丫头瞎说什么!”仲武有些发急,红了脸,却也无可辩驳,只得甩袖一声“无理取闹”,便转头回到士子那边去。
魏秋子这小丫头,时常跟她二哥仲武犯冲,两人开口就掐,而新垣宁刚刚倒也算提醒了新垣平行礼有失。
他笑了笑,又向秋子作揖:“秋妹妹好,我这便补个礼了,宁妹妹与我同胞,自是不必多礼,仲武与我相熟,我便视秋妹妹为自家妹子,只这文纾妹妹独自一人赴宴,难免有些怯的,我也只是多加问候一声,以示关照。”
文纾低低“嗯”了一下,在后面悄悄扯了新垣宁的袖子。
她立时明白,朝自家哥哥说道:“哥哥啊,有你在,纾妹妹才怯呢,你若继续站在这里,怕是我们姊妹三人都没法好好说话了。”
新垣宁知道哥哥对文纾的意思,此时也不是牵线搭桥的时机,而她还想着之前关于九原君的话题,这会儿已经给新垣平下了逐客令。
“是我打扰了。”新垣平点点头,“妹妹们慢聊,后日猎场见。”
猎场,就是大青山猎场。
后天就是九原君邀请郡县诸官骑猎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