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少云在上清宫中坐立难安,虽然已经确信师弟会胜,但仍旧十分担心。他本想和杨少卿一同去峰上观战,但杨少卿偏偏不许任何上清宫弟子上峰。杨少卿说邀陈庆之在翠云峰上决战,他已经占了陈庆之的便宜,如果上清宫的弟子再去捧场,那就太欺负陈庆之了。蒋少云只能在上清宫中等待,即使他再焦急也没有办法。
蒋少云正在房间中踱步,为杨少卿的胜负担忧。从门外跑进一个道童,口中大喊:“师父,不好啦。师父,不好啦。”蒋少云心中烦闷,怒斥道:“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的。”那道童道:“掌门师叔他败了。”
蒋少云眼前一黑,脚步踉跄,摇摇晃晃就向后倒下。道童见状赶忙将他扶住,又掐人中,又顺胸口。过了一会,蒋少云才悠悠醒转。蒋少云抓住道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道童道:“刚刚范家家主下山时,我正好碰见了,就是他和我说的。”蒋少云又问道:“那你掌门师叔呢?他受伤了吗?”道童挠挠头,道:“我忘了问了。”蒋少云忙道:“走,叫上你师兄,赶快和我上山。”道童看他刚刚晕倒,就劝道:“师父,我和师兄们去就行了,你就留下来休息吧。”蒋少云道:“没事,你赶快去叫你师兄。”
翠云峰上,年龄稍长的武当弟子怒气冲冲。对着场外观战的众人高声喝道:“今日在翠云峰上,谁对我大师兄偷袭暗算,耍得阴谋诡计,我武当日后必定十倍奉还。”他又转过身来,对项未平和何青山郑重施了一礼,道:“二位仗义出手,日后武当也必有重报。”二人赶忙道:“不敢,不敢。”
他这几声暗运内力,真气澎湃,震的场外众人耳朵嗡嗡。众人畏惧武当的实力,又被他这一身所吓,再加上此间事已了,已无热闹可看,纷纷作鸟兽散。
高延津拉着高松的手,但高松却纹丝不动。高延津道:“松儿,走了。”高松道:“爹,我还想再待一会。”高延津怒道:“你,你……”高松道:“爹,我的剑都已经被我折断了,你还怕什么。您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吧,最后一次。”高延津无奈的说道:“好吧。”转身独自一人离开。
趴在陈庆之身上顾姓弟子丝毫没觉得场间氛围严肃,笑道:“五师兄,好功力。”那五师兄回头看到他趴在陈庆之身上,沉声训斥道:“顾师弟,大师兄受伤了,你还不快起来。”顾师弟笑嘻嘻的说道:“我不也受伤了吗?五师兄你就不知道关心关心我。”年长一点的武当弟子道:“这里不是你玩闹的地方,你再不起来,小心我回山禀报师父。”
顾姓师弟听说要禀报师父,吓了一跳,忙道:“别别别,四师兄,我是和你开玩笑的。我这就起来。”他虽然嘴上说着这就起来,但受伤极重,哼哼爬了两下,也未爬起身来。二人见师弟受伤极重,不像是故意作假,忙将他扶起,一人又将陈庆之扶起。
陈庆之仍旧以剑拄地,微微摇头道:“我没事,你们去看看杨大侠怎么样了。”武当弟子本不想去管杨少卿,但既然大师兄吩咐,也只好将趴在地上的杨少卿搀扶起来。
杨少卿受伤极重,面色苍白,在武当弟子的搀扶下,都有些站不稳。他本想致谢,但一开口,就咳嗽个不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庆之指着众人一一介绍,几人无论识与不识,都点头致敬。搀扶着杨少卿的是陈庆之的五师弟向松之,舍身救他的是九师弟顾惜之,搀扶着顾惜之的是七师弟李时之。
向松之指着地上范家二人问道:“大师兄,这二人怎么办?”这二人被何青山一剑震飞,虽然已是重伤,但仍旧未死。陈庆之摇了摇头,道:“算了吧。”向松之忙道:“大师兄……”陈庆之摇了摇头,看了看翠云峰一地的尸首,叹道:“这世上和我有仇的人太多,光靠杀是杀不完的。”
何青山出言道:“这二人我认识,是范家家主的叔叔,范云雷和范云烈。”陈庆之笑道:“范家?又是范家吗?”何青山问道:“你和范家还有过节吗?”陈庆之道:“昨日范家还派人刺杀我的呢?”向松之怒道:“这范家欺人太甚,当我武当山这么好欺负吗?”陈庆之摇了摇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何青山指着地上黑衣人的尸体,又道:“这些黑衣人虽然故意掩藏招式,但我还是能看出,他们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陈庆之立刻制止他道:“既然他们蒙面而来,那就和他们身后的门派无关。”
向松之指着埋伏在崖下的尸首说道:“这些人我认识,乃是盘踞在黄河沿岸的大盗。这几个人是八拜之交,老大叫常金龙,今天却不在这里。这几人平日里都各自为战,今天不知怎么的竟聚在一起。”陈庆之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之常情。”
过了良久,蒋少云才带着上清宫的弟子赶到。蒋少云看到杨少卿被人扶着,显然是受了伤,但幸好性命无忧。他心下一松,赶忙上前从向松之手中接过杨少卿,问道:“师弟,你没事吧?”杨少卿口不能言,只有摇头苦笑。
蒋少云这才回过神来,让弟子扶过杨少卿。他则对着众人一一揖手,道:“各位大侠远道而来,未曾远迎,还请赎罪。”
何青山和项未平微微点头,算是回礼。向松之冷哼了一声,摔了摔衣袖,背过身去。李时之把玩着手中的长剑,也未开口。顾惜之指着地上的尸体,笑道:“我们算什么大侠,更不值得远迎。倒是这些才是真大侠,上清宫怎么也没好好招待人家啊,这可就有些过分了。”
蒋少云的脸色十分尴尬,顾惜之的话乃是赤裸裸的讽刺上清宫。因为决战不同于其他,很容易会两败俱伤。所以一般决战要邀请公证人,公证人一方面是为公证决战的公平、胜败。还要再决战之后,保证决战二人的安全。如果有人在决战之后偷袭,不仅会被公证人制止,还会被武林同道不耻。而此次杨少卿虽然邀请了人见证,但并未邀请人公证。甚至决战的场地就在上清宫旁,但上清宫自决战开始到结束,从未派人保护过陈庆之的安全。幸好此次陈庆之并无危险,如果出了事情,上清宫也要承担责任。
陈庆之知道为何杨少卿不如上清宫的人观战,便出言问道:“杨宫主没事吧?”蒋少云看了看杨少卿的伤势,答道:“多谢陈大侠关心,宫主的伤势没有大碍,静养几日变好。”陈庆之道:“那就好,那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杨少卿忽然开口说道:“且慢。”只是他说话不易,很难才从口中吐出两个字来。杨少卿只说了两个字,此时又说不出话来。但蒋少云已明白他的意思,刚忙替他说道:“各位远道而来,不如先到蔽宫休息一下。我们宫中盛产良药,对陈大侠和这位大侠的伤势也有帮助。”
向松之道:“不用了,我们武当派虽没有什么好的丹药,但用的放心,就不劳烦你们上清宫了。”
陈庆之知道师弟心中还有怨言,便道:“你们不用如此,杨宫主之所以不让上清宫的门人上山,只是想让这场比剑更公平。你们想,如果上清宫的弟子都来了,他们的声势比然很大,我就会因此分心,那我落败的可能性就增大了。”
武当三人虽知道陈庆之所言属实,但心中仍然不忿,冷哼了两声。蒋少云感激的看了陈庆之一眼,心中无限感慨。
陈庆之又道:“只是我们这么多,久怕叨扰了蔽宫。”蒋少云忙道:“不敢,不敢。”
陈庆之随着在向松之的搀扶下,随着众人一同笨上清宫而去。
陈庆之走了几步,就看到高松站在不远处,神色黯淡。他心中一惊,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一个骄傲的的人,变成这个样子。
陈庆之示意向松之扶他过去,笑着问道:“你的剑呢?”高松面容苦涩,过了良久才答道:“我的剑断了。”
陈庆之叹道:“手上的剑断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心中的剑断了。”高松道:“可是我以后都不能在练剑了。”陈庆之问道:“为什么?”高松面容惨淡,苦笑着摇了摇头。
陈庆之叹道:“你不觉得你拿着剑的样子更有风采吗?”高松叹道:“可我还能拿剑吗?”陈庆之道:“只要你心中的剑不断,你就还是一名剑客。”
高松脸上有了精神,目中有了神采,忙问道:“前辈也觉得我是一名剑客吗?”陈庆之笑道:“你本来就是一名剑客。”
高松又想起了父亲话,又想起了对父亲的承诺,他精神消失了,他的神采也黯淡了。
陈庆之看了看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如果连你自己的都放弃了,谁也帮不了了你。”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你真的想练剑,三天之后你到洛阳找我。”他叹了口气,很失望的说道:“如果你不想的话,那就算了吧。”
高松的眼中已有泪水流出,他的心中有人个声音一直在呐喊:“我想练剑,我想练剑。”但又有个身影,拿着一把巨大的锁链将他心中的人锁住。他心中的小人苦苦挣扎,虽然已是遍体鳞伤,但仍旧在做着抗争。
高松大喊一声:“我要练剑,我要做一名剑客。”他心中的小人终于挣脱了锁链,虽然已是奄奄一息,但他躺在地上的小依旧灿烂,他喃喃道:“我心中的剑没有断。”
陈庆之已经走了很远了,远的连他的身影都已经看不清了,只有一个小小的黑点。高松握紧拳头,冲着黑点呐喊道:“虽然你已经走了很远,但我一定会超过你的。”
向松之走了很远,才问道:“大师兄,那人是谁?”陈庆之笑道:“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向松之又问道:“那大师兄是想收他做弟子吗?教他练剑吗?”
陈庆之望着翠云峰笑了笑,道:“不,他本来就是个剑客。”
“李叔叔,刚刚你那一剑可真帅啊,一剑就把那两个老头击飞了。”宝儿围着李青山上蹿下跳,一个劲的夸他的剑法厉害。李青山笑着问道:“那你想不想学啊?”宝儿有些为难,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李青山,咬咬牙道:“不想学。”李青山笑道:“你都说这剑法帅了,怎么不想学?”宝儿笑道:“剑法帅是帅,可就是背着这么重的剑就有些丑。”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都觉得童言无忌,也未放在心上。宝儿心中却明白的很,他虽然很喜欢李青山,李青山也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但他从未在李青山上的眼中看到温暖,一种人性的温暖。
项未平拍了拍宝儿的脑袋笑道:“算你小子识货,他那剑法又丑又笨,不学也罢。你看我们门派的剑法,灵动飘逸,轻巧奇幻,即潇洒又帅气。就像我刚刚丢出的那一剑,帅不帅?”宝儿笑道:“师父,你的剑法是帅,但你这长相可就配不上这么帅气的剑法喽。”
项未平气的一巴掌拍在宝儿的脑袋上,怒道:“你小子怎么到处拆我的台呢。”宝儿捂着脑袋,道:“我可没说您长的丑啊,我只是想衬托您剑法的帅气吗?”项未平道:“你小子还敢嘴硬。”他抬起手掌,作势再打。宝儿捂着脑袋,疾跑了两步,道:“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几人都为宝儿的天真烂漫逗乐,一路上气氛十分欢快。顾惜之忍不住逗弄宝儿道:“宝儿,我们武当的剑法也很帅,要不要跟我学啊。”宝儿嗤的一笑,道:“如果陈叔叔想想教的话,我倒是愿意学,你的话,就算了吧。”顾惜之道:“我怎么了,我的剑法也是很厉害。在我们武当山,除了大师兄,可就是我的剑法最厉害了。”宝儿笑道:“厉害厉害,你那招背部御敌,前仰后合的招式,我是学不来。”
宝儿说的有些难听,但顾惜之为人随和,更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他嘿嘿一笑,不以为意。项未平倒是有些担忧,忙训斥道:“宝儿,说话不要没大没小的,赶紧向顾大侠道歉。”顾惜之道:“不用,不用,小孩子玩闹话怎能当真。”
虽然顾惜之说了不用,宝儿像顾惜之弯腰施礼,道:“我年少无知,多有冒犯,还请顾大侠多多见谅。”他年龄虽小,但是学的有模有样。顾惜之忙将宝儿扶起,道:“好了。”宝儿忽然狡黠一笑,冲着他吐了吐舌头。
几人有说有笑,自也不觉得山路漫长,不多时便已到了上清宫门前。此时天色已晚,天上又有阵阵寒风吹过。
蒋少云忙将几人引到客厅,吩咐门人去准备些酒菜。几人都是旧识,又各有交情,蒋少云虽是地主,但呆在场间略微有些尴尬。他派人给陈庆之、顾惜之治完伤后,便借口要照看杨少卿,起身离去。
门外铅云低垂,阵阵的阴风预示着天气即将变坏。屋内确是碳火跳跃,温情无限。陈庆之与何青山本就是过命的朋友,与武当三人又是同门之谊,与项未平虽未有深交,但二人神交已久,又是英雄相惜。
故人相见,本就值得多喝两杯,更何况又恰逢如此适合饮酒的天气。陈庆之虽然身上有伤,但仍是酒到杯干,不多时便已喝下半坛佳酿。
由远及近,由疏及亲。陈庆之对项未平先行问道:“项兄怎么恰好经过此地?”项未平道:“我听说你与杨少卿比剑,因此就过来看看。”陈庆之疑道:“昆仑山距此有四千里的路程,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日。可我与杨少卿比剑,是三日之前才约定的,你若从昆仑来,怎么赶得及呢?”
项未平道:“如果是三日之前确实来不及,但我去年就知道这个消息了。”陈庆之疑道:“去年?”项未平道:“不错,去年腊月二十四,我便接到一封信,说你近日要与杨少卿决战,我因此才会前来。”他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陈庆之。
何青山劈手抢过项未平手中的信,仔细阅读起来。他越读越心惊,额头上竟有汗珠。
陈庆之忙问道:“怎么了?”何青山长叹了一口气,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将两封信一同递给陈庆之,道:“你自己看吧。”
武当三人和项未平也一同凑上来,留神观看。原来何青山也接到一封信,信上也是说陈庆之要和杨少卿比剑,只不过他信上多了比剑的时间和地点。
何青山在一旁解释道:“三日之前,在我书房的桌上突然出现了这封信。”顾惜之道:“三日之前接到也不奇怪,铁剑山庄距洛阳也就两个时辰的路程”何青山道:“你仔细看着两封信的字迹,是出自一人之手。”众人留神细看,果然这两封信字迹相同。
顾惜之又道:“字迹相同,又能说明什么?”向松之不愿看顾惜之在胡搅蛮缠,便道:“顾师弟,不懂就不要说话。”顾惜之神色讪讪,虽闭上了嘴,面上仍笑嘻嘻的。
向松之接着说道:“别说这两封信出自同一人之手,光是项大侠接到这封信的时间,就值得深究。”陈庆之道:“不错,去年腊月二十四,我才刚刚道保定,还没有决定来洛阳,但项兄却接到了这样一封信。”向松之道:“那就是说,大师兄你来洛阳,以及和杨少卿决战,都被别人预料到了。”陈庆之叹道:“不是被别人预料到,是被被人设计好了。”众人惊叫出声,问道:“是什么人设计的?”陈庆之摇了摇头,并未作答。
宝儿放下手中的筷子,道:“这还不简单,等杨宫主来了,你们问问杨宫主不就好了吗?”顾惜之笑问道:“为什么要问杨宫主?”宝儿翻了个白银,道:“你还真是笨,你想想,不管谁知道了陈叔叔的行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和陈叔叔比剑的人是杨宫主。如果杨宫主不点头同意,谁也不能确定这场决战。所以杨宫主一定知道。”
顾惜之点头赞道:“有道理。”宝儿嘿嘿一笑道:“那是当然。”